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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并非万事空

清代文人朱翊清的志怪小说《埋忧集》里,有一个男人看了流泪女人看了沉默的故事,第一次读到时,我真的吓得菊花一紧。

故事叫《鬼隶宣淫》,原文很短,我再抄一下,懒看可跳:

京师宝泉局有神祠。门内塑鬼隶四人,颇着灵异。有工匠数人,宿于门侧,梦中常被其污。其来时手足如缚,欲喊则不能出声。醒而扪其股间,每有青泥填塞,且肿痛不能起立。初不知何物为祟也。后有一黠者,又为所污,梦中默识其像,醒而忆之,始知即鬼隶也。相与告诸司官,而毁其像,其祟乃绝。

宝泉局是明清两代的钱币铸造局,里面有一座神祠,估计应该供奉着财神什么的,祠内有四尊泥塑鬼差,据说颇为灵异。有几个铸钱的工匠,为了工作方便就睡在神祠门边,没想到,这四个工匠,竟然在夜里被鬼骚扰。

是的,那时候铸钱的工匠当然都是男的。

其实,说骚扰只是为了不让受害者再受第二次伤害,真实的情况,就跟你能想象到的一样,据受害者说,那鬼来时,他们的手脚就像被捆住一样,动弹不得,嘴里也喊不出声音来,而那个鬼则很简单粗暴,连一声“张开××,让我插一下”都懒得说,直接就捅。

醒来的时候,摸到菊圃处总是有粘土填塞,肿痛无比,站都站不起来。

男权社会,男性遭遇这种事,伤害性极大,侮辱性更强。刚开始,第一位受害者因为觉得太耻辱,不敢声张,直到发现其他同事每天早晨起床时,都跟他一样,两股战战,扭扭捏捏,这才开口问,弟兄们,你们是不是也被那鬼给侵犯了?结果,其他人都说,Me too,Me too.

后来,一个比较有心机的受害者,在梦中又被那鬼侵犯时,拼命扭过头来,记住那鬼的长相,醒来就觉得,那色鬼怎么那么脸熟?在祠里转了一圈就发现,原来,施暴者正是祠里那四尊泥塑鬼差,难怪填充他们的是“青泥”。

知道了始作俑者真是“俑者”,工匠们不堪其辱,联合起来,实名向宝泉局领导投诉,领导雷厉风行,立即命人把那四个泥鬼销毁了。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也成立。那四个泥鬼差,本来沾点神权的光,在铸币局里享香火,应该还是有不少油水捞的。可就因为好色,把这份肥差都弄丢了。

可见,就算是渣土捏成的鬼,给一点小小的权力,它们也会充血膨胀的。

别急,还有更膨胀的。

本号常扒的另一本清代笔记集《耳食录》,有一篇叫《上官完古》,我一直想讲但没讲,因为我朋友、对古代志怪吃得比我透@有鬼君,曾在他书里讲过。朋友珠玉在前,我又焉敢泥污在后,迟迟不敢动笔。今天既然说到鬼差之坏,豁出去,索性也污一下。

说有一个叫上官完古的人,有一次出远门,走到日落西山,无处投宿,见林野之中有一小村,几十户人家,灯火惨绿,家家户户都传出哭声,他侧耳一听,几乎每家都遭遇家破人亡之痛。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里面没有哭声,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屋外还有人在把守,像在进行什么密谋。

上官完古上前询问,这村子遭遇了什么劫难,怎么村民都这么惨。那家人见他是外来的,也不怕,就实情相告,说此地官吏如狼似虎,这几年各种苛捐杂税,还有劳役之苦,每天都要征几千个男丁去参加“义务劳动”,各种面子工程,任务繁重,吃的又少,不少都累死了,不去,则抓起来,各种严刑拷打,不死于劳役,就死于酷刑,导致田无人耕,税交不了,又是各种催逼。今天听说县官明天又将派差吏来抓壮丁,然后转运去修路,我们不想死,正商量用脚投票,连夜逃往他乡。

上官完古不知说啥好,只能安慰他们,自古以来,百姓为官府服役,也是一种天职嘛。

听到他的话,那人怒了,说你这样的人,如果去当官,肯定又是一个酷吏。

这时候,屋里有女人喊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废话,公差就快到了,你们不怕吗?”话音刚落,忽然传来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所有人都屏声静气,便听得那妇人小声说,他们来了,我去应付,你们赶紧从后门跑吧。

所有男的都开了后门,悄悄溜走,上官完古不明觉厉,也跟着跑。那些农民跑得快,上官完古路又不熟,很快就跟不上,只好躲在草丛中。没多久,便看到几个差吏举着火把,拿着铁链、绳索,呼喝而来,踢开每一户人家,搜索壮丁,发现一个抓一个。上官完古突然发现,火光映照之下,有一个差吏很像他同族的侄子,声音相貌一模一样——可是不对啊,他几年前不是已死了吗?难道我现在已在阴间?可是,没听说人死了还得受这样的劳役之苦啊?

想出去问,又不敢,只好继续蹲着。便听得一差吏说,这些刁民,很多都跑了,我们分头追,一定要实现应抓尽抓!

没多久,人声、火光远去,四周死寂,上官完古走出草丛,寻路回到村子里,只听到那妇人还在屋里哭。上官完古扣门求借宿,妇人说,我丈夫死了,我是寡妇,不便留你。

没辙,只好坐在屋檐下打盹。

天亮的时候,上官完古被晨风冻醒,睁眼一看,哪有什么屋子,他就趴在野草丛中,周围荒冢林立。这才相信,昨晚所见,果然是阴间的差鬼在抓鬼。

《耳食录》作者乐钧最后发了一番感叹:“今观于上官氏之所闻,乃知长梦之人更有新安、石壕之苦也。”“长梦之人”就是鬼的雅称,乐钧的意思是,真没想到,死去的鬼,也会有杜甫在《新安吏》《石壕吏》中写的那种苦。

从这话也可以看出,清代的作家,还是有其历史认识的局限性。如果乐钧敢把故事中上官完古的名字写成“上官要完”,那他感叹中的悲情成分,应该就会少一些,读者也就没那么绝望了。

最后的问题就是,人死为鬼,鬼还会死吗?

会的,之前扒过,人死为鬼,鬼死为聻。死了就一了百了的话,那都是乐观主义者编出来骗人的,真相是,“人死并非万事空,但悲得见阴阳同”。

所以,别一看到灾难中有人惨死,就老说什么“他们毕竟解脱了”或“他们去了更好的地方”来自欺欺人了。从来就没有“更好的地方”,若有,那也是天堂在上,地狱在下,你放心,到了该死时,依然是上层者往上,下层者往下。

真的这么绝望,就完全没有解脱的办法吗?

也有。《肖申克的救赎》说了:“得救之道,就在其中。”

2022-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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