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上山开会的人,主要是计委和工交各部的负责人,同乘一专列,于7月1日下午7时到武汉,随即乘船到九江。车上李富春召集工交各部负责人开了一个短会,研究1960年计划方针。我在发言中谈到,去年的教训在于没有了综合平衡或有了也不起作用,“万马奔腾”都是脱缰野马。经济活动本身有其规律,不论怎样“跃进”,也摆脱不了客观规律的制约。我还转告了同在车上的胡乔木的有关谈论。胡乔木也谈到对综合平衡、经济规律的意见:如天体运动,太阳系各行星绕太阳运动,有其轨道,不能失去平衡。火车、汽车运行也有车道,规律亦如车道,车子如不按车道走,就要出事故,特别是火车,一出轨就要造成大事故。
我同胡乔木认识较早。1939年夏,南方局开青年工作会议,我当时在湖南省委组织部工作,兼省青委书记;冯文彬、胡乔木代表中央青委从延安来到重庆。开完会后,胡乔木到湖南检查青年工作,我随即调离湖南撤退到延安,我们一直同行。到延安后,他将我留在中央青委宣传部工作。
吴冷西是我在延安《解放日报》工作时的同事。田家英在中央政治研究室工作,有文章寄到报社,必经我手(我管评论),于是成为文字之交。在专列上,我同胡乔木、田家英有过闲谈,主要是交换各自的看法,对1958年的大跃进,都基本上持否定态度。也同吴冷西有过一次闲谈。吴说,不久前在毛主席处谈话,主席这样谈到:搞经济,我们这些人恐怕是不行了;还说,去年是打了一次败仗;又说,沉重心情5月后才开始好转。吴说,主席还谈到政治家与书生问题:书生多端寡要,抓不住时机,不能当机立断。1957年反右时,抓住卢郁文讲的话,写了《这是为什么?》,使形势急转。这使我想起田家英1958年同我的一次闲谈,谈到他有次和谭震林一起在主席处谈话,谈到经济形势和有关问题时,主席突然说起,还拍了桌子:“只有陈云能管经济,我就不能管?”因此在火车上,我们四人的交谈中有一共同观点:1958年毛泽东亲自到前台来直接管经济,来发号施令,结果碰了这么一个大钉子。这时,他自己也感觉到,应当如何来转弯了。
在“江新”轮船上,遇到陶铸,他请我们吃荔枝,谈到广东因闹水灾,更增加形势的严峻,不过他还是乐观的。
经过4月上海会议,“以钢为纲”的问题也大都暴露。农业和工业两方面,因大跃进造成的后果都很严重。两次郑州会议之后,农村“五风”等问题已开始有所纠正,但对形势的总估计,从毛泽东起,一般还认为只是一个指头顶多两三个指头的问题。这时有许多省粮食已很紧张,出现成片地区挨饿甚至死人的情况。山东、安徽、湖北、甘肃、云南等省都比较严重,广东边境县已有到湖南抢粮的。
神仙会
研究党史的人,一般以1959年7月23日毛泽东讲话批彭德怀为界,将庐山会议分成前后两期,前期是神仙会,后期为反右倾。也有将会议分成三个段落的(各半个月):7月2日到16日彭德怀信印发,为真正的神仙会;16日到8月1日,从纠“左”与反右的对立交锋,突然转到大反右倾;8月1日前为政治局扩大会议,8月2日到16日为八届八中全会,大批彭黄张周,最后全会通过保卫党的总路线和关于反党集团的错误两个决议,为反右倾机会主义而斗争。
为什么叫做神仙会?
1958年11月第一次郑州会议前后,就党中央和毛泽东的经历来说,除开江西和长征,恐怕是遇到了抗战时国民党封锁边区不发军饷后,从未遇到过的困难;也是解放战争三大战役后,从来未有过的紧张。大家已不断检讨,顶风迎浪苦斗了大半年。一般认为,许多问题在解决中,形势已开始好转,复杂而沉重的心情有所解脱,可以让大家来开怀畅谈,总结一下经验教训,安排好今后工作,以便继续鼓劲干下去。夏天到庐山开会,可以避暑,远离尘嚣,精神都放松一下,过一阵较闲适的生活。庐山天下名山,富历史古迹,多神仙故事,权且都来当当“神仙”吧。
我是第一次登庐山。7月4日寄出的家信中写道:“1日下午7点半开船。甲板上啖荔枝,谈形势,早稻丰收在望,人们心情倒还舒畅,江风甚凉,留连甲板,12点后始入睡。2日天亮之后,庐山在望。九江曾是口岸,立过租界,岸上仓库颇密,昔日繁华当远胜长沙。一路车队爬上牯岭,共24公里,登1100余米,转400个弯道。云雾满山林,不识真面目。当年蒋介石仆仆此道,乘四人抬滑杆,一条公路也修不成。这次中央来开会,当地主人紧张动员,尽力招待。北京部长们多住在原来一所疗养院,其他散居山崖诸楼台,不辨方向。案头有《注意事项》,诸如加衣盖被之类,并云:此间空气清新,使呼吸加深,胸阔肌肉加强,血液循环增进,红血球增多,氧化作用良好,食欲增加,发汗咳嗽减少,等等。窗外满岭松杉,烟云弥漫,清风习习,时感阵雨欲来。午饭前,看完两本《庐山指南》。午饭吃两碗半,午睡一小时,晚饭照旧,当是‘空气清新’奏效。整理带来文件,阅当地报纸。预报有雨,不敢外游,夜观赣剧《思凡》、《惊梦》、《悟空借扇》,皆主席所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