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成帝刘骜ào，大汉朝第十二位皇帝，班固在《汉书·成帝纪》中给他一个好评和一个差评。
好评是注重仪容仪表，每天都会照镜子、正衣冠，很有天子范儿，又有文化，博古通今。他的大臣也都能尽职尽责，君臣同心，共建和谐盛世。
差评是：“湛于酒色，赵氏乱内，外家擅朝，言之可为于邑。”
沉湎酒色，使得赵飞燕姐妹祸乱后宫，后来又导致外戚专权，酿成王莽篡汉的恶果，说起来颇让人唏嘘。
从史料来看，汉成帝一生“爱”过很多女人，最著名的就是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壮年时期的汉成帝，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几乎把最优良的身体资源都给了赵家姐妹，无奈这对姐妹总是只开花不结果，未能给汉成帝生下一儿半女。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汉成帝几乎一碰别的女人就怀孕。
在赵家姐妹闪亮登场之前，汉成帝的第一任皇后——许皇后就曾经为他产下一男一女，但都不幸早夭。后来在专宠赵家姐妹时，汉成帝还拨冗临幸了一个叫曹伟能的宫女。曹伟能真的伟能，一次中标，足月产下一男婴。而这男婴的命运，《汉书·成帝纪》中只有简单的一句：“是岁，昭仪赵氏害后宫皇子。”
这是元延元年（前12），“昭仪赵氏”就是赵飞燕的妹妹赵合德，比她姐更得宠。《成帝纪》只写了赵合德害死皇子，但没写具体怎么害的，《外戚传》之赵飞燕传中，就详细写了这个过程：
曹伟能生产后，几乎是从第二天开始，一个叫田客的太监，连续五次持诏令到后宫，命令管理宫女的太监籍武遵旨办事。
第一道诏令，是把初生婴儿和服侍曹的六名宫女都关进暴室狱（后宫中专门关押后妃的地方），严禁对外透露婴儿性别，也不准说是谁生的（把婴儿从母亲身边带走，关进暴室狱，明摆着要把那婴儿饿死，因为里面根本没得吃）。
第二道诏令，主要是询问婴儿死了没有，得知还没死，传旨的太监田客说：“上与昭仪大怒，奈何不杀？”太监籍武有良心，求田客转奏成帝，说陛下还没有子嗣，这孩子不管是哪位宫女生的，还是留着吧。汉成帝看到籍武的奏书，愣了一会儿，又下了第三道诏令，命籍武将婴儿交给一个叫王舜的太监，说会好好抚养他。籍武照办了，王舜把婴儿抱进殿里，找了一奶妈负责喂养。又过了三天，第四道诏令，赐曹伟能服毒死，六位宫女上吊自杀。八天后，第五道诏令，派一个叫李南的宫长（宫女的头头）从奶妈手中把婴儿带走，从此“不知所置”。
所谓的“不知所置”，只能是弄死，因为绝不可能让这婴儿活着离开皇宫。
以上记载明确指出，杀死曹宫女生的儿子，是汉成帝跟赵合德的意思。过程中汉成帝虽然也曾经不忍（愣了一下），最终还是听赵合德的话，把自己儿子弄死了。
当然，这一次还不能算是他亲自杀子，因为这婴儿他见都没见过。别急，还有：
许美人（汉宫第五等嫔妃）是汉成帝第一任皇后的侄女，原来住在皇家园林上林苑涿沐馆中，估计是汉成帝哪次去洗澡由她服侍时看上她，从此“一岁再三召”，一次留宿几个月。元延二年十一月，许美人也给汉成帝生下了一个孩子。
刚开始，汉成帝还命御医带补药去探望许美人。可这事很快被赵合德察觉，怒了，哭喊起来：“你一次次骗我说从我姐姐那里来，如果真这样，那姓许的贱人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没想到，姓许的又要在后宫兴风作浪了！”说着还用手捶打自己，用头撞墙和柱子，又从床上滚到地下，然后又闹绝食，说：“我要跟你离婚，回娘家去！”
《汉书》中这一段，写得颇像现在那些狗血言情剧。这时候的汉成帝，活像一个出轨被抓现行的渣男，手足无措，委屈地说，我跟你坦诚相告，你反而大闹，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说完，也陪着赵合德绝食。赵合德说，你如果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不吃饭？你忘了吗你发过誓的，这辈子绝不负我，现在姓许的又生了儿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汉成帝只好再次作出保证，朕发过誓要立赵氏，所以废掉了许氏，天下没有谁地位能高过赵氏的，你放心吧。
读《汉书》至此，差点又相信爱情了。
接下来，这对“有情男女”就联手干了这么一件事：
后诏使严持绿囊书予许美人，告严曰：“美人当有以予女（汝），受来，置饰室中帘南。”美人以苇箧一合盛所生儿，缄封，及绿囊报书予严。严持箧书，置饰室帘南去。帝与昭仪坐，使客子解箧缄。未已，帝使客子、偏、兼皆出，自闭户，独与昭仪在。须臾开户，呼客子、偏、兼，使缄封筐及绿绨方底，推置屏风东。恭受诏，持箧方底予武，皆封以御史中丞印，曰：“告武：箧中有死儿，埋屏处，勿令人知。”武穿狱楼垣下为坎，埋其中。
汉成帝让太监靳严传诏给许美人，又告诉靳严说：“她会有东西交给你，你拿回来，放在帘后就行。”许美人接到诏令，用一个草筐装着婴儿交给靳严。靳严把草筐带回成帝的宫寢，放在帘后。成帝和赵合德把身边的宫女都支出去，关上门，镜头一黑，一转，门打开，成帝喊宫女进去，把那个重新捆好的草筐交给太监籍武，又让宫女们对籍武传话说，筐里有个死孩子，你把它埋在荒僻之处，不要让别人知道。籍武接诏，就在暴狱楼墙的下面挖了个坑，把那个筐埋进去。
一个婴儿活生生送进来，门一关，一开，就死了，然后就叫人埋了。
怎么死的？
最快的办法，当然是掐。
谁来掐？
赵昭仪纤纤玉手，总不能干这种脏事吧，肯定是男人来干。
为了讨女人欢心，汉成帝就这样把自己亲生的婴儿掐死了。
四年后汉成帝就死了，死时才45岁，因为儿子都死光，皇位没人继承，只好由他侄子刘欣继位（即汉哀帝）。而汉成帝之死也成了一宗疑案，从史料的描述看，他是中风而死，但民间更愿意相信，是赵合德需索无度，导致汉成帝精尽人亡，因为他确实是死在赵合德怀中的。
另一个证据是，成帝一死，他妈（即孝元皇太后王政君，也是王莽的姑妈）成立专案组启动死因调查，赵合德闻讯，立即畏罪自杀。
当然，汉成帝亲手掐死亲儿子这事，虽载于《汉书》《资治通鉴》等，但后世争议很多，因为这是汉成帝死后几个月，才由一个叫解光的司隶曝出来的（司隶校尉，负责京城及周边的秘密监察），有人证，却没有物证。另有阴谋论说，这是后宫中的王氏势力想清除赵氏势力，才指使解光泼脏水。议郎耿育就上疏说，这么大的事，应该交由司法部门来公议，以堵住悠悠众口。刚上位的汉哀帝则另有考虑，因为他能上位，也得到赵飞燕的支持，再追究下去，对汉室及他自己都没啥好处，于是不予追究，不了了之。
真相不得而知。后人对汉成帝杀子最有力的质疑，还是这句著名的“虎毒不食子”。
一个父亲，怎么能下得了手？
从人性本善的角度出发，普通人这么想当然没错。只是别忘了，汉成帝的祖宗，大汉开国皇帝刘邦，也干过类似的事。
《史记·项羽本纪》载，汉二年春，刘邦定三秦之后，率汉军五十六万东伐楚，却被项羽的三万精兵打败，刘邦只带几十骑杀出重围，想回沛县带家人一起逃，不料楚军先他一步攻进沛县，刘邦家人四散逃亡。巧的是，逃亡路上，刘邦跟他的一对儿女相遇，于是，同样令人发指的一幕也就发生了：
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曰：“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于是遂得脱。
孝惠就是刘邦的儿子刘盈，后来的孝惠帝；鲁元就是刘邦的女儿刘乐，后来的鲁元公主，姐弟俩都是吕雉生的。家破人亡，能在路上遇到父亲，可以想象姐弟俩是多么的幸福。谁也没想到，楚军追得急，刘邦觉得马车承重跑不快，竟然亲手把儿子和女儿推下马车。驾车的夏侯婴跳下车去把俩孩子救上来，没多一会刘邦又把他们推下去，连续三次。最后夏侯婴实在看不下去了，当场怼刘邦说：“再怎么危险，也不能抛弃自己的儿女啊！”
这时候的刘邦，也知道不能惹怒司机，才不敢再推。
这不也是父亲干的事吗？
大溃逃路上，为了自己活命，把亲生儿女抛弃让他们去送死，刘邦只是开先例而已。不过，这流氓倒也要点脸，没有解释说我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牺牲自己儿女。作为大汉子民的司马迁，能把开国皇帝如此灭绝人性之事写进史书，也是后人难以想象的。
不过，当我们习惯性地使用“灭绝人性”这样的词语时，是基于人性本善，或人性高于兽性的设定，却忘了情欲、权欲也是人性的基本组成部分，在这些“人性”的作用下，人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所以，刘邦，以及他的后代子孙刘骜，还有中国历史上更多的为了权位而杀子的君王，他们其实并没有“灭绝人性”，从某种角度讲，正是“人性”让他们这么干的。
2023-10-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