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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家的故事

——插队的那些事(六)

雨村与知青分组

雨村分大小两个自然村落,大的叫大营子,是大队部的所在地,村民分属二、三、四生产小队;小的叫小营子,是第一生产小队,两个村落相距2里地。这个村当时共有人口近千,人均土地8亩多。

从京城出发之前,学校把知青编成10人左右的小组。我所在的10人男生组在离京时被告知到了农村是在一起的,不再分开。到土左旗后之后,我们男生组又和京城名校女十中的10人女生组(她们都是初中生)合在一起分配到了雨村。

在雨村大队部吃完欢迎宴后,大队又把20名男女知青改编成每组5男5女的两个小组分到一、三两个生产小队插队。留在大营子三队的为知青一组,我们去小营子一队的为知青二组。后来我悟出,大队这样分主要是为了工分平衡,因为国家规定男女知青必须与强劳力同酬,在雨村男强劳力为10分,女为8分。说实话,雨村人在执行国家知青劳动报酬的规定方面没有打折扣。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雨村就坐落在前套平原上。雨村当年是“天苍苍,野茫茫”的敕勒川,是水草丰茂之地,千百年过去,依然是“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雄浑气象。但经过几百年的移民开发,已不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风貌,而是成了阡陌相连良田沃野的农业区。生活在这里的汉人祖籍多是从山西迁来,这和我的先人是同乡。我的先人也是明朝那时节从山西移民到冀中平原的。

我刚到雨村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它的富庶——这种感觉,一是从与我的家乡冀中平原上的那个小村比较而来的。家乡平原上的那个小村是我“猫冬”的地方,每年冬天离开雨村后就到小村与祖父母过春节。再是同晋北、陕北的插队同学比出来的,听他们描述插队的村庄,我心里还真有点庆幸我比他们早走了一步。

雨村在我们去之前就用上了电,不仅有电还很少停电。因为有了电,大队办起了粮食加工作坊,全村人就不必像我冀中小村的人那样推碾子拉磨了。冀中的小村家家户户虽然早就安上了电灯,但停电的时候比送电的时间还长,晚上多半时间都要点煤油灯。而雨村在印象里就好像从来没有停过电。有了电生活方便了许多,离现代化就不远了。列宁不是说过共产主义就是苏维埃政权加电气化嘛。雨村离共产主义比我的家乡要近。

富庶的直接体现就是工值。去雨村的第一年,我所在的一队每个工值一块二,知青们只劳动了3个多月,年底每个人就分了几十元,我分得最多有百多元。这和当年知青没有实物分红不扣除现金有关。10个知青生生地从小营子的贫下中农手中分走了近千元之多!我冀中家乡的工值就远远达不到雨村的水平。

与冀中家乡最大的不同是,雨村社员的自留地由小队统一耕种。这样做的好处是秋后分口粮时可单列一项,亩产自定,这对社员吃粮有好处。对知青的好处更大:不必为自留地忙活。人民公社曾被称为通往共产主义的“金桥”,但这座“金桥”走的是下坡路,工值逐年递减。10年后,当三哥最后离开雨村时,工值也就是两三角钱了。“金桥”离共产主义越来越远了。

当时并不知道我得到是从雨村人手里争过来的。知青的到来并没有给雨村增加一寸土地也不可能让地里多打出粮食,但我们要吃要喝要生活,这些从哪里来?只能从雨村人的饭碗里往外后择。后来,一位老人告诉我,没有毛主席我们不会叫你们来的,他打发你们来,我们咋敢说不要?我明白了,农民不欢迎知青。

贫下中农想平均分配知青

小营子的一位贫下中农对知青的到来有如下的精彩比喻:一块肉本来10个人分吃,知青来了,肉还是这么大,人却多了一个,所以原本的那10个人就要少吃。老乡的话很朴实也很到位。其实就是这么个理儿。

在这个道理的支配下,我们到雨村小营子的第二个秋天里的某一天,当我们还像往常那样到小队部等待分配活计的时候,小营子的掌门人突然对我们下达了命令:你们去大队要活吧。我们立时成了丈二和尚不明就里,小队长和颜悦色地对我们解释了他下这道命令的初衷。他说我们已经负担你们一年了,今年应该由没有知青的小队来负担你们。我们这时才明白知青到农村去,被农民视为包袱。

我们没有和小队长争吵,但心里不免悲哀,我们成了“负担”,也对“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产生了疑惑。不知道大营子那边的哥们怎样了?

果然三队的队长也停止了知青的农活。看来这是两个小队长商量好的统一行动。这样,雨村20名知青成了下岗人员。我们也许是全国最早的下岗工人吧。

下了岗的20个知青一同找大队。大队长和支书对知青们说解决的办法也有,就是把你们知青平均分到四个小队,每个小队五个人,这样四个小队的负担就平均了。这个分配方案立即遭到知青们的反对,理由是:知青是集体下来的,应该保留集体的完整性。刚到雨村时已经把大集体变成了两个小集体,现在不能再分拆了。

大队干部在小队长们的压力下坚持要分拆知青,知青在维护集体的名义下坚决反对,于是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小营子的知青天天跑上2里路到大队部开会。在大队部里,大队干部讲一通分队的大道理,知青们就讲一通不分队的大道理,如此这般三四天后仍然没有结果。

无意中的偷听

说来也巧,那天傍晚没有任何结果的会议结束后,10个男知青都聚在大营子男知青宿舍中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我那时刚学会吸烟。口袋里没有烟了,就又回到与大队部一墙之隔的小卖部买烟。出来之后,听见大队部里嘻嘻哈哈的挺热闹,仔细一听里面有我们一队女同胞的声音。我好奇心重,竖起耳朵,只听她们说的是分队的事。我就听到女生组长说,我们同意分队,但我们必须留在一队,让男生来大营子。其他人也鸡一嘴鸭一嘴地说这说那,无非是同意分队但要留在一队的车轱辘话。大队书记小块乐得连声答应。女同胞们看来对男生怨气颇深,向书记抱怨说,我们早不想和他们过了,他们吃得那么多。有人接口举例,是呀,那天他们收工回来得早把一锅饭都吃了,害得我们重做了一锅。真是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个够。她们的话让我这个偷听者面红耳赤,却也不敢进去分辩。我也不敢再继续偷听下去了,赶快向同伴们报告这惊人的发现。

听了我的汇报,哥几个全都来了气,哇,这还得了,怎么能在背后搞小动作呢?既然同意分队也应该和大家商量一下,为何不事先打个招呼?男生们在宿舍里发出了一连串的问号,但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堡垒从内部垮了,所幸大营子的女同胞没有采取相同的立场,维护集体的人还是多数。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三哥二饼子和力兄必须想出对策来应对。高人自有高见,他们想出了先发制人之计。

晚饭时男生没有任何表示,女同胞自然也不动声色,大家和往常一样相顾无言吃了一顿各怀鬼胎的晚餐。

先发制人

第二天继续到大队部开昨天没有开完的会。念完毛主席语录,支书小块讲完话后会议又陷入沉默。当大队长敦促知青们都“咯吵咯吵”时,三哥说了石破天惊的话:我们同意分队,但我们要留在第一小队。三哥的话就像引爆了一颗原子弹,大队部里立刻翻了天。

我们在小营子生活了一年,既和老乡混熟了,也习惯了小营子的生活环境。虽然老乡把知青的到来看作是包袱,但纯朴的村民并不歧视和欺负知青。我们和老乡的关系处得也非常好,在小营子里我还有了一个“结拜”,在生活和劳动中都受到这位结拜哥的照顾(插队30周年我和阿生重返雨村,就有和我的这位结拜哥好好喝上一盅的想法。但他们全家都迁到了千里之外的城市,面对人去屋空的老宅,我深感遗憾,唯把记忆深藏)。所以当时知道女同胞的意思后,一方面是生气,一方面也觉得既然要分,那么就要争取留在小营子。这点我们和女同胞们想的都一样。故此要在女生没有说出她们的意见之前,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也是为了争取主动。

三哥的一句话,把在场不知底细的大小队干部说得高兴了,纷纷说这个可以的,他们觉得让人头痛的分队事终于柳暗花明。大营子的五个哥们在旁边敲打着边鼓,另外五个女同胞不明就里只作壁上观,不发表任何意见,这实际上也是对我们的一种支持。我们小营子的五个男生心中窃笑,那边五个女同胞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们一个个做表态秀时,女同胞们经过短暂沉默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了怒吼:我们决不离开小营子!

男生反诘:凭什么你们不离开?(问话含隐隐的窃笑)

女生回答:要离开的是你们,因为你们先提出同意分队的。(有点急了)男生:就依你们的提法,也是你们离开小营子,因为是你们先提出同意分队的。此话一出,男生们都笑。女生:好呀,你们偷听!你们脸红不脸红?(我有点脸红但面黑且无人注意)男生:没有偷说的,哪里有偷听的。(我的脸立刻恢复原色)接下来就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一场嘴仗。原本支持女同胞留在一队的书记小块这时再也无法控制会议,任凭知青们吵翻了天也拿不出个主意,这样的辩论会他也许从未遇到过呢。

最后恼羞成怒的女生拿出杀手锏:分组——再也不和男生一个锅里起伙了!

男女分家

分组实质上就是分家。知青内部的横出枝节,使分队的会议再也开不下去了。经过协商,分队的会议暂停,先解决小营子知青分家的事。知青的活还要继续安排,分队的事还要从长计议。大队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因为在这个期间我们曾到旗安办上访,旗安办明确指示要大队照顾和尊重知青的意见,不要强行分队。故此知青又重新“上岗”,不过改成了我们每隔五天轮流在一队二队“上班”;大营子的知青则是在三队四队“上班”。不过这又带来诸多不便。

在大队书记小块的主持下,分家的会议改在了小营子女同胞的宿舍也就是我们的“食堂”召开。会议参加人员也只限于小营子的知青和一两个大小队干部。女同胞坐在炕上,男生坐在炕下,阵线分明。女同胞一脸的同仇敌忾,男生则是一脸的严肃认真。

说实话,男生本心不想分家。虽然一年来男女知青之间始终保持着没事不过话的传统,但也说不上有多大的矛盾,私下里男生也的确想到了在吃饭上还是占了便宜的,在家务活上也自觉地担负起了多数的重体力活。如果分了家,男生的粮食够不够吃也是个问题,男生还是想和女同胞们共同维持着这个集体,出门在外的大家互相帮助帮助嘛。

男生的主要发言人是三哥,这个家伙脑子好嘴也好,来得快。二饼子和力兄在一旁及时帮衬,我是笨嘴拙舌倒想白活白活?但没有那个文化水儿,只有听的份儿。包四兄生就是个不爱说道的人,他也是听会。第一天的会上,三哥做出一副诚恳状代表男生作了一番检讨,然后又说,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齐呢,有什么事大家还是都担待些,希望能保持这个集体的完整性。

他的话刚说完,女同胞们就群起而攻。新国同学说话慢条斯理有板有眼,她也是女同胞方面的主要发言人。她说,分家不是不要这个集体,我们还是一个集体呀。她说的最经典的话是:两口子还要打离婚呢,我们分家也算不得什么。女生组长说话一针见血: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如何分家,不是让谁作检讨来了。女同胞大约真是伤透了心,和解的大门关得死死的,一点通融的余地都不给男生留下。

和解的希望破灭了,男生只好接受分家的现实。三哥又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分家声明”,字正腔圆地念了起来:雨村知识青年第二小组,括号,原,括号,关于分组的声明。鉴于某某等到五名女生坚决要求脱离第二小组的意见,我们不得不遗憾地表示同意。提出分组方案如下……在这个声明中,包含着把女生养的小鸡和小狗一家一半分掉。这个声明是三哥头天晚上在九和的炕头和二饼子力兄共同创作完成的。几位仁兄想出这么个“声明”,玩外交辞令的目的就是想气气人。

三哥把声明念完,郑重地交给了女同胞。她们根本没有想到高中生们还会有这样的一手,立刻吵翻了天。她们大声抗议:按你们这么一说,合着我们不是知青了?谁是“原”第二小组呀,我们才是呢。我们坚决不同意你们是“原”第二小组。小鸡是我们养的,凭什么给你们一半?小狗也是我们找老乡要的,你们凭什么也要?你们可真狠呐,那小狗还能分成两半!……

第二天的会上,女同胞针对男生的声明也宣读了她们的声明。声明的宣读人是新国同学,念完也把声明交给了男生。女同胞的这份声明,三哥就一直把它保留到了现在(2012年2月12日,雨村人聚会上,三哥把保留了40多年的女同胞写的声明,进行了宣读。这一举动无疑令聚会掀起一个小小的高潮。它的出现再次促动了我写当年事的想法。可惜的是男生的声明没有保存下来)。女同胞的声明因非首创,它对男生的情绪“杀伤力”大大减弱。

分家的会好像开了两三天,其间把公社一级的领导也惊动了,曾派人与会协调。在为了第二知青小组“原”与“非原”的争争吵吵中,小营子知青了达成了分家协议。在整个分家的过程中好像都是男生在占着上风,但最后失败却是我们。被女生撵出了“饭团”,是不争的事实,那是1969年10月份的事。

虽然分了家,但小营子的男女知青之间似乎也并没有结怨。本来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男女知青之间就是公事公办外加“相敬如宾”似的无话可说,从来就没热络过,分了家除了不在一个锅里搅马勺外,和平常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这也算是为后来的合灶奠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基础吧。

关于合灶的几句话

1970年初春,雨村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时,我和二子先行回到了小营子。这年冬天女同胞有三个人没有回京猫冬,我把从冀中老家带来的白薯和花生,让小营子的后生给先我回村的女同胞们送过去了一点儿以示心意,得到的回报是,她们把做好的饭菜给我送了来。

接着就听到盛芬同学要结婚的喜事,作为“娘家人”,我和二子义不容辞地代表男知青参加了盛芬同学热闹的婚礼。这两件事或许为不久之后的合灶起了点催化作用。当小营子的高中生们回来后,女生主动找上门来说我们还是一块起伙吧,这当然是男生求之不得的事(本来就不想分),便欣然答应。这样知青第二小组又破镜重圆,回到一个锅里搅马勺。后来问女同胞怎么想起合了。她们说回北京后家长和同学们都反对,说是合在一起好,能互相帮助。看来这个世界还是要和谐的。

于是,每到开饭的时候,和以前一样,一位女同胞站到面对九和小院的矮房上叫一声:吃饭了——。男生就会:噢——应一声。5个人鱼贯而行,绕过小队部去女同胞的宿舍兼食堂吃饭。不过再次成为“饭团”的知青只有9个人了。

《记忆》2014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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