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炼狱余生(10)

我挣扎在人鬼之间

我默默送他们一批一批地走,直到撤离完毕(这时已经到了61年初),心里空荡荡的,无限悲楚。别人都得到一个追求希望的机会,不管他们的机会是大是小,前途是吉是凶,但至少已经离开这个苦难之深渊,而我呢,我已是农场的人,这辈子还得在这里熬下去,何处是个尽头?我羡慕他们,默默地为他们祝福。和我同样状况的还有孟庆堂、罗晓堂(都是总参的)、蒋同嵯(防化兵的)、杨崇道、郝起新、李定国、张寄等人,不过他们来自部队,当右派后,已经开除军籍,摘帽后也回不去部队了,只有留下来当农工。我们之间只能悄悄地发发牢骚,互诉苦衷,每个人家里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谁也不轻松。其中郝起新稍后调到虎林糖厂工作,听说环境要比我们好一些。

设计组全部散摊,农场的发展已成泡影,我奉命到马厩劳动,听从班长田大有调遣,除了日常的扫粪、铡草、提水、喂马、打柴以外,每星期有2--3次要跟车到50里以外的煤矿去拉煤。那是个苦差使,清早天不亮起床赶路,零下20--30度的严寒冻得手脚钻心地痛,马车上坐不住了,就下来跟着马车跑步,但马车快,我步行赶不上,只有拼命奔跑,一会儿又出汗,出了汗以后浑身更冷,简直苦不堪言。中午到煤场装完煤后,啃几口带来的高粮面饼子(已经完全结成冰块),又匆匆往回走,到天黑才能到家,冻得浑身发抖,像散了架似的。现在的年轻人会问,你为什么不下饭店?很简单,那年头饭店基本绝迹,那兜里的冻馍馍是唯一的活命救星。

1960年入冬时,我们设计组奉命执行一件特殊任务,原来59年时,场部修建了一间简易的浴池,房顶保暖层铺的是麦秸,室内挖一个大坑准备当浴池,但是没有任何烧水和取暖的设备,因此成为半拉子工程。到了60年,进来一台蒸汽锅驼机(做样子的,不能用),于是入冬时派人将大坑用水泥砂浆抹面,水泥砂浆一时干不了,队里派我们去烧火保温。

我们领到一台火炉,几节烟囱,但是没有拐脖,我们表示没有拐脖无法出烟,队里不予理睬。我们几人只得锯湿木开始生火,开始时经常检查火势,火着得很慢,光有烟没有火苗。但是,湿木烤到一定时间,突然发出大量火焰,而且火花直冲房顶,把麦秸烧着了,我们几人紧急扑灭,再加上附近的职工赶来帮助,很快就扑灭了,但是屋顶已经烧穿,出现几个平方米的大洞。

为此,我们挨了批评,我因为是组长,把全部责任揽到自己头上,承认错误。

过几天,队里派人修复,总共花了不到10个劳动日。我们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稍后,中央决定右派全部调离,设计组的人员也作鸟兽散,火烧房顶这档子事慢慢淡忘了。

到了新年临近,有一天李队长通知开会,叫我们到场部参加会议。内容是布置过年工作,进入会场后,我没有发现特异之处,场党委书记李礼做报告,强调阶级斗争,安全过年,都是老生常谈。突然他话锋一转,大声说我们场里也发现反革命分子现行破坏,敌情严重。

正当大家惊愕之际,李礼马上脸朝着我,大声呼叫把反革命分子,破坏分子吴德琛揪出来,立时就有几名警察把我从座位上拉起来,铐上手铐。押到前台低头接受批判,我听出来他们把那次火烧房顶定性为反革命破坏,要给我算总账。

接着李礼宣布了我的罪行:摘帽右派,不服改造,制造破坏事件,必须严惩,立即逮捕法办。底下群众高呼口号加以配合,其势汹汹。我事先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脑袋发懵,血脉贲张,心里暗暗叫苦,这一下人生走到尽头,彻底完了。我做了最坏的打算,马上得进劳改队。

但是批斗会以后,他们没有把我送看守所,李礼通知,将我交由队里带回,奇怪!接着,李队长领着我往回走,半路上将我的手铐卸了,看我惊魂未定,他笑着说,你不要紧张,刚才那一幕是有水分的,都是为了制造节日气氛,为了教育群众,你不要在意,实际上只是处罚你参加10天劳动,其它什么都不是,你到水利工地去干上10天,到时我保证接你回来。

李队长原来是场里派出所的所长,对我比较客气,言谈中对李礼这样做也不满意。第二天清早,我就背上行李奔赴水利工地。十天以后,队里准时把我接回。原来公检法掌握在他们手里,他们为所欲为,在我身上导演了一出闹剧,令人哭笑不得。

1961年的新年是在凄苦中度过的,只有11斤的定量令人惶惶不可终日,某日,我发现唯一的一包棉衣绒衣不见了,心中纳闷,那年头人们对衣着是不在乎的,但是棉衣绒衣一类还是御寒所不可缺少的,我翻遍室内,原来丢失的衣服在室内另一个包裹内。我就问李永昌,是谁搞的名堂,李永昌晚上告诉我是隔壁的岳喜诚干的,如果报告队部,岳喜诚得挨批判,李永昌劝我私了得了。我说叫岳喜诚写份检讨给我,过了几天,李永昌回信说,岳喜诚认错,但他没有文化,写不来检讨,这样吧,你帮他写一份检讨,看在我的面子上。我说,要失主为小偷执笔写检讨,这不是开玩笑,滑天下之大稽吗。李永昌说,那我没有其它办法。这桩公案就这么不了了之。俗话说人穷志短,到了那个份上,一切礼义廉耻都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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