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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余生(5)

有一段我们对于上山感兴趣,午饭后丢下饭碗就往山上跑步。山坡上到处都是野榛子,可惜100%是空的,中间的肉都给虫子早早吃光了,遍寻半天,无功而返。还有黄花菜,满山遍野,可惜生的不能吃,听说吃了要中毒。唯一可行的是采集下雨后枯树枝上长出来的蘑菇和木耳,搞得好一次可以采上一大筐,可是得搞准采集时间,第一要赶到雨后,干燥天气不行,另外,木耳长出以后马上要摘,过一二个小时就会烂掉,蘑菇则会迎来蝇类,不一会就长蛆。上班时当然不能随意去,只有中午短短一会,得抓紧进行。同时上山也不是那么愉快的,苍蝇、蚊子、牛虻、小咬成群,铺天盖地轮番折腾你,要付出代价的。此外,附近有很多水泡子,运道好时能捞到几条小鱼,拿回来白水煮开即能下肚。

中午饭后,半饥半饱,坐到铺上(我们的唯一地盘就是的通铺,一个挨着一个,每人几十公分宽),唉声叹气,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感到缺了什么,对不住自己的胃。人们失意时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我的习惯是咬大蒜,每次都辛辣得流下泪来,但口里有东西咀嚼,聊胜于无;有时就抽烟,买最便宜的伞塔牌香烟,七分钱一包,躺着腾云驾雾,练习吐圈圈,暂时缓解了饥饿,心里好受些。也有时候几个人天南海北聊天说吃的,说北京的炸酱面如何地道,鱼香肉丝、红烧大肉怎样过瘾、饺子粽子团子如何香甜,称之为精神会餐,希望起一点画饼充饥的作用。

饥饿改变了人们的体质,营养不足加上繁重劳动,体力下降,体重减轻,渐渐地神情恍惚,软绵无力,上午9点钟就喊饿了,饿上一段以后,肚子就象无底洞,吃多少都饱不了。

饥饿也改变了人们的思想和情绪。眼见逐渐消瘦,浮肿者日益增多,生命已缺乏保障,弄不好怕把命丢在北大荒,心底恐慌,除了想活命以外,厌倦其它的一切,衣服穿得破破烂烂无所谓,谁也不讲究仪表了,过去礼拜天要洗洗涮涮,现在都免了。对于思想改造也是有心无力,至少得活着命,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改造的前提,人死了,改造个啥?过去一见到其它队的老朋友老同事,都要谈谈思想收获。现在变了,首先第一句话就是你们那里吃的怎样,管不管饱?然后就是互相交换怎样弄吃的。十分要好的朋友见面时会偷偷的掏出一把黄豆或者什么的,以示有福同享,这算是最深厚的感情交流了。俗语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点不错。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就是这副心态。

我们的活主要是农活,春季播种,夏季割麦盖房,秋季收稻收菜,冬季积肥和水利,还有很多零杂活,我是什么都干过,哪天也没有闲着,早起迎日出,中午熬太阳,晚上斗蚊虫,过一天算一天。

东北的春夏是潮湿的,我们住的临时房是用泥巴和茅草码起来的,极端简陋,房顶露天,室内积水,无法穿布鞋,只能穿胶鞋,铺底下的小柞树一根根发芽冒出来,有的已长成小树。衣服被子发霉,一天到晚粘粘糊糊的。室外最可怕的是苍蝇、蚊子、小咬和牛虻,轮番轰炸。清早是小咬,这是一种小虫,无孔不入,可以钻到你的头发根里,其痒无比,所以早上外出得带头罩。中午是牛虻,,常常是集合一大群撵着人走,你无处可躲,其尖嘴锋利无比,可以扎透牛皮,人皮当然不在话下,被蜇后鲜血流淌,其痛难忍。晚上则是蚊虫的世界,帐子外面是千千万万等待乘虚而入的吸血者,声如雷鸣,稍有疏忽让蚊子钻进帐子,你就别想睡觉了。

为了防御小咬和蚊子,我又开始抽烟。以前我抽过烟,好不容易给戒了,现在发现,烟味能驱虫,于是我们出外都带着烟。谁要是傍晚出外拉大便,那就遭罪了,成千的蚊子把你咬得心烦意乱,狼狈而归,我们老议论说,抓到坏人后,如果他不招供,有个绝招,把他放到北大荒的蚊子堆里,不消十分钟,又麻又痒又辣又痛,他准吃不消,就什么都招供了。北大荒有一种麻头苍蝇,有特殊功能,说来害怕,只要在你的眼睛边上飞过一下,可以立刻在你的眼睛里下蛆,速度快的惊人。有一次我在草地拉屎,两分钟不到,一转身发现大便里有几百条蛆上下翻滚,我惊呆了,难道这都是我肚子里拉出来的?回去和大伙一说,他们都有类似经历,原来是苍蝇在转身间飞速地下出来的,令人惊叹不已。

更要命的是秋冬季,每年有一半多时间是寒冬,零下30度以下的严寒使人心惊胆战,本来就吃不饱的肚子怎能忍受巨大的热量支出,到处透风的茅草房谈不上保暖,室内往往在0度以下。虽设有火墙,但烧的都是湿杨木,刚伐下来就劈开进灶膛,90%是水份,光沤烟不发火,弄得室内乌烟瘴气,透不过气来,烟熏得眼睛睁不开,一直要到里面的水分沤干,才能发一点点热出来。

所以晚上一般不敢脱衣服,和衣而睡,整夜当“团长”,第二天起床,被头上都是冰块(那是呼吸的水汽造成的)。鞋子冻得像石头,脚穿不进去,只有穿进半截,然后向墙上使劲踢上百十下,凑合进得去,以后就要靠脚上的热气慢慢地将鞋子化开,那是几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前面说到,临离开北京时,二姐送给我一件宁夏筒子,属精品,样子好看,但保暖性差,在大风里,穿着跟没有穿一个样。有人说,为什么要烧湿杨木,不能事先将大树伐下来自然风干吗。对了,一般老百姓都是这样做的,但是我们做不到,因为我们长期来都是流动作业,一年要换好几个地方,一声令下就卷铺盖走人,谁也不知道今年冬天在哪里过,所以无法事先准备柴火,都是临到烤火时现伐现用。

俗语说饥寒交迫,饥和寒总是互相助纣为虐的。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体质当然是每况愈下了。东北的日落时间比内地要早些,下午3点钟开饭,3点半钟天就黑了,干什么?无处可走,哪里都是冰冷冰冷的,在室内也耽不住,无心吹牛闲谈,唯一的办法是钻进被窝,被窝里也冷,但总比外头好些。有好几次我稍晚睡了一点,眼睛被烟熏得发炎,到第二天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结满了眼屎,要4-5天才能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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