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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余生(4)

冻饿在蔓延

形势进一步恶化,定量下降到30斤左右,笨重的劳动依旧,在劳动量大和菜蔬油料缺乏的情况下,每天不到半饱,从此,问题就一天比一天严重了。原来大家以为缩减定量只是暂时之举,过一段会恢复过来,不是大跃进的形势大好吗?不是王震部长亲口答应从外省给我们调来粮食吗?现在看来,缺粮是全国性的,没有好转迹象,只会愈演愈烈。

几个月来,人们体形日见消瘦,干活时心慌意乱,不耐冻冷,发病率高,有的人腿脚开始浮肿,情绪方面也很不稳定,出现了不少悲观论调。过去经常挂在嘴边的改造两个字也不大讲了,面对着饥饿和改造两个都是要命的大事,人们宁可关注前者,对后者逐渐失去信心,环境逼得右派们退而作最现实的考虑,纷纷失去常态,一切为活命奔忙。

有的人初来时带了几大箱子的书,准备好好研读,现在发现,书完全是多余的,关键时刻,一箱子书顶不上一个馒头。有的人过去喜欢侃侃而谈,津津乐地道回忆过去,现在却变了样,沉默寡言。有的人原来一到星期天就喜欢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现在一改旧习,整天呆坐,无精打采。总之,失望的情绪不断蔓延开来。而队干部们呢,面对着一大帮情绪和体力都下降的劳力,他们也头疼,尽管每天动员布置,一个月要发动好几次“献礼”,要大家掏出最大的干劲来,但是应者寥寥,有气无力。

而我自己呢,摘帽后既不给我分配正式工作,又不改善待遇,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挂了设计组组长的名(此时叶平瑞已经离开了),实际还是带着设计组几个右派干活,除少量设计活外(农场一片衰落景象,已经没有基建可言),大部分时间干杂活,诸如播种、锄草,割麦、挖土方,装卸车,帮厨,上山打柴火,出马粪,铡饲料,什么都干,他们是戴帽右派,我是摘帽右派,没有任何两样,简直是愁苦不堪。我只能埋怨命运不济,一腔悲愤,晚间经常做噩梦,梦中大祸临头,受人宰割,无力抵御,梦醒时回味,泪湿衣襟。其间国家计委曾经两次来函商调我回去,都被农场顶回去了(我本人并不知道,蒙在鼓里,以后才知道的)。

1960年以后,每况愈下,饥饿的恐慌席卷大地,全国都经历了粮食危机,东北更甚,原来高层领导许诺的调粮来支援我们的大话都落空了。干部们虚报产量,把粮食和大豆都上缴了,留给右派的是一片空白。为了生存,大家绞尽脑汁地寻找一切可能的途径去弄吃的,可以说“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填充肚皮。”

首先关注的是大食堂,大食堂首当其冲,成为矛盾焦点和众矢之的。粮食就那么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得把饭越做越稀,干饭是做不成了,每顿熬上一大锅稀粥,由于米粒稀少,清澈见底,盛上一碗,拨到底也没有几粒粮食,当场灌得肚皮涨,待到上工路上,几泡尿一撒,肚子已唱空城计。群众不满意食堂,都怕炊事员多吃多占和掌勺不公,于是每天派人轮流监厨和掌勺,开饭分粥时把桶内上下使劲搅匀,一勺一勺地分配给排队的人群,第一茬完了第二茬,依次下去,到不够一勺时就半勺,半勺不够时就小半勺,人们川流不息地排队,眼睛盯着饭桶,一直到桶底精光朝天。就那样,还有人愿意对空桶作最后的扫荡,仔细地把隐藏在缝缝里的稀饭粒都抠出来。

厨房想方设法供应一些豆腐渣,还学习外地经验,把玉米芯加石灰泡软后磨碎,蒸出来的发糕又暄又大。把南瓜叶和玉米芯磨碎做稀饭。到野外水沟里摘拣红蓼叶子蒸窝窝头,下到河坝里捞小鱼小虾,反正能想到的都想到了,炊事员增加了很多额外的劳动,确实辛苦,每顿饭给的量倒是不少,可惜大都是渣滓,没有营养,有的东西根本就咽不下去,当场把肚子糊弄一下,成为过肠之客,明天一早化为大粪一堆,所以每天的大便数量惊人。那时的肚子简直是个无底洞,多少都能吃下去,吃多少都不会感到饱,消化力又强,都说是饿死鬼投的胎。

那年秋季,队里种的玉米长得不好,玉米棒上的粒子稀稀拉拉,队长发了善心,叫收回一部分来自吃,嘱咐伙房半夜起床,煮了两大锅玉米棒,等到大家起床时,看到锅里蒸汽腾腾,来了一个惊喜。开饭时宣布,管吃不让拿,人们迫不急待地围坐在大锅前,情绪亢奋,一声令下,如风卷残云、如秋风扫落叶,个个神情专注,嘴里吃着一根,眼睛望着锅里一根,尽量认定籽粒饱满些的作为下一个挑选目标,没有说话打闹的,这顿饭足足开了两个多小时,肚子已经撑的难受,还要不断加码,谁都不愿意鸣金收兵。上班因此误点,很多人意犹未尽,干活时反复说起早晨的“大餐”,仿佛回味无穷。

食堂内不能满足,就往外想办法。有条件的人到处买吃的,场部小饭店有时有炸高粱面的丸子,价钱比较贵,2元钱一碗,一斤丸子下去,肚子舒服无比。有时饭馆也处理些死猪肉,也是大碗大碗的抢购。如果附近买不到,就到远处去。每逢休息天,人们无心恋床贪睡,一个个像发疯似地到处转悠,十里二十里以外不算什么,到了晚上,纷纷汇总信息。什么地方卖什么,一清二楚。我是比较穷的,每个月59元,扣去正常花销,只有20块可用来买零食,只能偶而买之,看到人家大把大把地花钱买吃的,只有羡慕的份儿。

有一次割草时,地里冒出来一条蛇,个儿还不小,三下五下打死以后,人们围住观看,一个说把死蛇埋了吧,第二个说最好能填肚子,但怕不好吃,也怕中毒,第三个说拼死也要吃掉,于是大家决定委托徐学仁加工,徐是我们一个单位基建综合局的,湖南人,过去吃过蛇,胆子大些。到煮熟以后,大家都说好吃,味道鲜美,希望以后经常碰到蛇,可以打牙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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