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68年的清明节，我拍到了处决八个人，七男一女。先是游街示众，让更多的人知道镇压反革命，你闹事就是反革命。定坏分子是最容易的，偷鸡摸狗都算坏分子。
前面两个人叫巫炳源、王永增，他们办了一个小报，叫《向北方》。在中国都能猜想出来，这个报名就得让他俩都枪毙。“向北方”是向哪里？苏修呀！当时的标准语言叫万恶的苏修社会帝国主义。你向往苏联，你不死还能让你活着吗？他们想出个小报搞宣传，不至于犯死罪呀。
宣判死刑的时候，这个巫炳源，他就大喊一声：“这个世道太黑暗了！”他喊了一声后就把眼睛闭上了。从宣判大会的会场到游街示众，一直到押到刑场处决，他始终不睁眼睛。这是一种有文化的人的临死的表现。他就是在说睁着眼睛这世道是黑的，闭着眼睛也是黑的。这是一种最后的抗争。
这个人枪毙的时候，由于他闭着眼睛，公安口的一个摄影记者上去，拍！拍！“睁眼！”他就是不睁眼。我对他说，你别打人了，他马上要死了，你还打什么呀，他肯定不会睁眼了。他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说这还用说吗？猜都能猜出来，他闭着眼睛，比睁着眼睛还有故事。你拍个睁眼的，没故事给你们讲了。他说我们是验明正身，绑赴刑场，执行枪决。闭着眼睛不算验明正身，他拍的照片要贴在死刑犯档案里的。
开始执行枪决的时候，排成一排，牌子摘下来。本来我取好景了，后面八支枪，前面八个犯人，一条枪一个。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站在我前面的正中间，一下子挡掉了四个被处决的犯人。我上去说，同志，你挡住我的画面了。他站着，举起手来了。我移动了一个位置，正想着谁喊口令呢，他把小旗子举起来了，一摆动，有一个风声，就开枪了。这是我第一次去刑场，后来我知道旗子不摆动，枪不会响。
摘自《黑夜豆灯——文史讲堂讲座集》，中国文化传播出版社，2023年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