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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之死

公主死了,死于驸马之手——据说驸马来了个漂亮的回旋踢,正踢在已经怀孕七个月的公主的肚子上,公主砰的摔倒在地,下体出血,没等太医赶到,她已香消玉殒,连同肚子里的胎儿,一同失去了生命。

用我们现在的话讲,就是驸马对公主实施了家庭暴力,造成了一尸两命的惨案。

这个不幸的公主复姓拓拔,芳名待考,是北魏孝文帝的女儿、北魏宣武帝的妹妹、北魏孝明帝的姑姑,史称兰陵公主。

兰陵公主生在帝王之家,金枝玉叶,锦衣玉食,享尽人间富贵。人长得也漂亮,而且粗通四书,在文盲频出的北魏一朝,简直算是才女。那个对她实施家庭暴力的驸马姓刘,名叫刘辉,是已故大将军刘昶的儿子,跟兰陵公主年岁相当,相貌也绝对说得过去。

一个是秀外慧中的帝王千金,一个是英俊潇洒的世家公子,既门当户对,又郎才女貌,真是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黄瓜,再配也没有了。按理说,他们应该生活得很幸福才对,但生活恰恰就是不讲理,尤其是婚姻生活。

《魏书》第五十九卷记载,兰陵公主在公元504年嫁给刘辉,刚开始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过了几年之后,刘辉刘驸马开始觉得乏味了,在他眼里,早年如花似玉的公主已经成了黄脸婆,引不起他的兴趣了,他喜欢上家里一个小丫鬟。您知道,我们通常所谓的封建社会,本质上其实是奴隶社会,丫鬟其实就是女奴隶,按照当时法律,奴隶主想占有女奴隶,女奴隶是可以反抗的,但却不能在反抗过程中使奴隶主受伤,更不能在反抗过程中让奴隶主失去生命,否则就犯了“以卑犯尊”的重罪。这项变态法律贯穿整个封建社会之始终,使得不计其数的女仆不得不失身于色狼主人,而没有几个能像邓玉娇女士那样拔刀自卫。因此所以,刘辉很顺利地占有了那小丫鬟,并使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这下兰陵公主气坏了,她找皇帝告状,说驸马是个花心男人,皇帝没理会(皇帝本人三宫六院,更是个花心男人)。兰陵公主不得已,又找皇帝他妈灵太后求助。按亲属关系,灵太后是兰陵公主的娘家嫂子,看到小姑子受人欺负,同为女人的灵太后出面了,她通过皇帝颁布谕旨,让刘辉跟兰陵公主离婚,从驸马府里卷铺盖滚蛋。

刘辉傻了眼,四处托人说情,终于在一年之后劝得兰陵公主回心转意,同意复婚。然而刘辉似乎有点儿记吃不记打,半年之后,公主怀孕了,刘辉耐不住寂寞,又跟别的女人好上,而且这回不是一个,他刘驸马大手笔,同时包了两个小蜜。

公主本以为丈夫改头换面,哪知他故态重萌甚至变本加利,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跟刘辉大闹起来。俩人越闹动静越大,像其他夫妻开战一样,家里的锅碗瓢盆开始遭殃,估计盘子也摔碎了不少。然后就是动手,刘辉的脸被公主抓了几下,勃然大怒,这厮跳起来对准公主猛踹一脚,把公主和公主肚子里的胎儿都踹死了。

刘辉又悔又怕,开始逃亡。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踢死了公主,逃到哪里都得被人抓住。很快地,刘辉在温县(在今河南焦作)落网。

怎么判处刘辉是个问题。要按现代法律,这小子包养小蜜、踢死老婆,既犯重婚罪,又犯杀人罪(虽然是误杀),杀了人还不主动自首,即使不判死刑,也得判一死缓。然而按照北魏的法律却不能这么判,因为在北魏,男人可以一妻多妾,甚至可以多妻多妾,女人则不许同时嫁给两个男人,所以只有女人会犯重婚罪,男人是没有重婚罪这一说法的。北魏的杀人罪也分好几种:如果是妻妾杀死丈夫,罪加一等,本来判砍头,改判剐刑;丈夫杀死妻妾却可以罪减一等,本来判砍头,改判徒刑。刘辉是丈夫,兰陵公主是妻子,故此他虽然杀死了兰陵公主,依法却罪不至死。所以大臣们议定让刘辉充军,这一结果呈报上去,遭到了灵太后的极力反对,她说:刘辉无情无义无法无天,如果不杀了他,天下男人都效仿起来,那我们女人还有活路没有?必须得杀,不然咽不下这口气!

大臣们跟灵太后辩论,双方争执不下,后来皇帝发话了:就按我妈说的办,把刘辉那小子弄死得了。果然金口玉言,刘辉被判了死刑。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可以得出结论了:刘辉和那帮大臣是大反派,兰陵公主是受害者,灵太后是正面人物。这个结论看起来很靠谱,事实上后世史家也常拿灵太后说事儿,说她怎么坚持女性立场,怎么维护女人权益,怎么跟武则天一样是封建社会的女权主义领头羊,等等等等。

我们看《魏书》中灵太后的本传,这老太太确实很有些女权倾向:她擅长骑射,能在百步之外射中一支发簪,她还号召其他宫眷也学习骑射,扔掉汉家女子那种只能习女红的腐朽传统。她也曾垂帘听政多年,用铁腕手段收服了手握兵马大权的重臣。她还不顾大臣的指责,在老皇帝死后结交新欢,把自己的寡居生活打造得很幸福。不过骑射成绩不佳的娘子军多次遭到她的严厉惩罚,她垂帘听政前也曾很残忍地杀掉老皇帝宠爱的嫔妃,至于她结交的新欢,并不是人家自愿,而是被这老太太用刀“逼幸”的。所以仔细推敲起来,灵太后的女权主义恐怕有些走形,集权主义和专制主义才是她的真正写照。

再说那兰陵公主。我们承认她是受害者,不过故事里还有位更大的受害者,那就是被刘辉占有的那个小丫鬟。据《魏书•刑法志》记载,兰陵公主得知丈夫跟一丫鬟鬼混,趁丈夫出门的时候,偷偷让人把那丫鬟乱棍打死,还剖开她的肚子,取出胎儿,填以稻草,以此来泄愤。所以兰陵公主更加不是什么女权主义者,她跟刘辉一样,也是双手沾满血腥的、人性欠缺的杀人犯。

现代史学家评价北魏,常说那是个“女权高涨、妒风盛行”的时代,我看女权并不高涨,恰恰是因为没有女权,才导致了公主婚姻生活中的惨剧。就拿公主打死小丫鬟来说吧,本来丈夫不忠,妻子最想惩罚同时也是最该接受惩罚的应该是丈夫,而不是被包养的小三,更不是被强行占有、无权说不的小丫鬟,公主之所以拿小丫鬟泄愤,是因为法律和习俗没有赋予她惩罚丈夫的权利,她只能把愤怒转向一个欺负起来风险较小的对象,这在心理学上叫作转向攻击。

如果再进一步分析,小丫鬟之所以欺负起来风险较小,则不但因为她缺乏女权,更因为她没有人权。没有人权的女权不是女权,它只是一小部分女人才能享受到的特权。从北魏到唐朝,从灵太后时期到武则天时期,那些被今人赞美为“女权高涨”的时代,莫不如是。

2010-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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