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谈网记者周洁编译）本文译自普利策新闻奖得主Ian Johnson，中文名张彦，于10月19日发表在《纽约书评》上的文章，题为“中国势不可挡的律师们：滕彪访谈录”。以下为译文：
滕彪是中国最著名的民权律师之一，也是一名突出的维权运动成员。该运动是由中国一些律师及活动人士组成的松散联盟，接手与环境、信仰自由、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相关的案件。2003年，他与另外两名年轻的北大法律专业博士生（因孙志刚案）成功诉请全国人大常委会废除了收容遣送的法律。他从此走入全国公众视野。27岁的大学毕业生孙志刚因为没有适当的身份证明文件而被（关进收容所）殴打致死。
41岁的滕彪也是公盟和新公民运动的发起人之一。他是中国政法大学讲师，但因其从事的活动，自2009年以来被禁止教学。目前他在哈佛法学院任访问学者。
Ian Johnson问：这一周，中共正在召开其十八届四中全会。在这一备受关注的事件中，数百名中共的中央委员会成员聚集在一起讨论政策。今年的会议主题是“依法治国”。你认为这会带来什么显著的变化吗？
滕彪：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我不抱任何的期望。在过去两年里，他们逮捕了超过300名捍卫人权的人士和知识分子，例如浦志强、唐荆陵和伊力哈木•土赫提。他们摧毁了许多基督教的教堂，他们打击互联网，并发表了一系列反对普世价值、反对宪政和反对司法独立的文章。做出了这样的行动，他们不可能对法律制度做出重大改革。
问：你曾说过，习近平是在试图让中国倒退到一种带有个人崇拜的极权制度。但是，在一个极权体制下，政府对日常生活的控制要比当今中国的情况多得多。
滕彪：他没办法实现极权统治，但他想这么做。对于他而言，问题是中国的公民社会比他想的要强大。我们有互联网，我们有全球化，我们有市场经济。
问：当今似乎是一个更加黑暗的时代。在2000年代，你有过各种的运动，如新公民运动。但是，一个接一个，都被关闭了，运动的领导者们被逮捕，或是被静音。十年前当你刚完成博士学位的时候，那时是否比现在更有希望？
滕彪：总体而言，我会说中国的领导人从来就不曾停止过对民间社会的镇压和控制。当他们觉得有必要时，就会逮捕持不同政见者和领导者。因此，在1989年之后他们逮捕了学生领袖。在1990年代末，他们逮捕了中国民主党的领导者，如徐文立。他们三次逮捕了刘晓波，还有许多其他的民主人士。
问：去年年底，中国政府表示已取消了劳教。他们是否确实废除了这种拘押方式，还是仅仅是做个样子？
滕彪：这可以被认为是进步，但在中国，还也很多其它法外拘留的方法，例如收容教育和收容教养，以及关押访民的黑监狱和双规。
问：他们有这么多其它的方法不经审判即对人进行关押，为什么还要废除劳教呢？
滕彪：因为劳教是最臭名昭著的。他们面临着来自民间社会的压力，如唐慧案（2012年，唐慧因女儿被强奸及强迫卖淫上访，她反而被送劳教），以及来自国际社会的压力。很多国外的人知道劳教，但他们不知道其他的（法外拘押）方法。
不过，我认为这是一种进步。过去对于警察来说，把人关进劳教所太容易了。废除劳教后，他们更常用的是刑事拘留。根据刑事诉讼法，警方可以不需检察院或法院的批准，将一个人拘留30天。但在30天后，理应申请正式逮捕。如果被批捕，该案就进入了刑事程序。因此，这就比使用其它的方法更复杂了。
问：许多外国律师想要帮助在中国的同行。外国法律协会能帮上什么忙吗？
滕彪：美国律师协会和其他的协会有一些项目，但问题是外国律师协会误解了中华全国律师协会。中华全国律师协会被叫作律师协会，但它完全由中国政府控制。许多外国的团体有项目和资助，但是去支持中国官方的律师协会，这并不好。他们应该支持的是维权律师。我们人权律师有一些非正式的团体和一些项目，例如反对死刑或是反对酷刑的项目。
问：外国律师能为中国的人权律师具体做些什么吗？
滕彪：培训或是交流。有时，他们有会议或大会，并没有邀请我们。如果他们只邀请中国官方律师的话，他们不会告诉你这个真相。
问：如果你在这样一个体制内作为一名刑事辩护律师，你怎样才能帮助到你的客户？
滕彪：每一级政府都有一个共产党在操作的政法委。因此，法官是不独立的。他们必须听从政府的命令，尤其是对敏感的案件。
大多数时候我们律师提供证据，但即使很明显被告应该被判无罪，法官往往不许这样判。当他们写判决书时，他们无视我们提供的材料。所以对于我们维权律师来说，我们频繁采用的策略是利用媒体，特别是互联网，来对政府施加压力。
问：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想成为刑事辩护律师？
滕彪：我是因为孙志刚案开始的，当时孙志刚仅仅是因为没有恰当的证明文件（身份证和暂住证）就被殴打致死，这让我们震惊。互联网也极大地帮助了维权运动，因为你可以找到其他志同道合的人。你看，在过去，政府推动象阶级斗争这样的思想。但是，在1990年代，它开始主张“法治”。人们开始意识到我们可以用这个词汇来争取民权。
而我们的人数在不断增加。在2003年和2004年时，只有二、三十名维权律师。但现在，很难界定谁是人权律师。我们发现，当我们接手一个敏感案件时，有更多的律师愿意提供帮助。一些律师非常活跃，像高智晟、浦志强和许志永。对于活跃的那些，我会说有200人。还有另外几百人愿意接手人权案件。所以，所有加在一起，也许有六、七百名。
问：这些活跃的律师是分布在整个中国，还是只是在北京？
滕彪：2004年，80％或90％的人在北京。中国有24万名律师，三分之一是在北京。但是自2009年以来，现在很多是在其他的城市，如广州、成都、杭州和长沙。
问：人们说，许多维权律师是基督徒。我知道你不是，但是对此有一个解释吗？
滕彪：是的，大约有四分之一的维权律师是基督徒。这不是一个巧合。在中国，要成为人权律师是非常危险的。超过90％的案子都是输的。我们看不到希望。因此，没有对上帝的信仰或是没有一种信仰，人权律师会感到绝望。尽管如此，对于许多人来说，对正义的信念给了我们力量。
问：所以尽管有所有的这些烦恼，你仍然乐观？
滕彪：我感到乐观，因为虽然有这么多的人现在在监狱里，但是总是会出现新的面孔站出来。争取人权的斗争没有取得胜利，但是它启发了人们。在这些打压中，许多市民成为了著名的活动人士。当2006年高智晟被捕时，许志永当时并不活跃，但是后来他站了出来。后来许志永被捕了，其他人站了出来。现在，经过近期所有的这些抓捕后，有一些名字你都不熟悉，但是他们正变得活跃起来。这从未停息。
原文China’s Unstoppable Lawyers：An Interview with Teng Bia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