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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队的粉坊

那个年代,老百姓的物质生活十分匮乏。买粮食要粮证、买煤要煤本、买柴米油盐酱醋茶也要相对应的各种购物证券。

在生产队青年点吃集体伙的知识青年们,每天的三餐总是吃“一锅出”。所谓的“一锅出”,就是在大铁锅上面贴一圈玉米面大饼子,下面是白水煮白菜。下面的白菜煮熟了,上边的一圈大饼子也熟了。

这种没有一点儿荤腥,没油拉水的白水煮白菜,吃得大家一点食欲也没有。那时候的玉米面大饼子也不像现在的锅贴饼子精工细作,而是粗糙得剌嗓子。每天不换样地吃这样的饭菜,吃得大家牢骚满腹,发誓“下辈子再也不吃这玩意儿!”大家最盼望的就是能在清水炖白菜里放些粉条或豆腐,再吃到嘴里就会好吃许多,甚至会觉得食欲大增。

说到粉条,我便想起当年在生产队粉坊里面发生的那些故事。

当知青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粉条是怎样做成的。我下乡的那年秋天,生产队的土豆丰收了,收获的土豆在生产队的场院里堆得像小山。队里按家、按劳动力分了一些给社员,余下的土豆就将其制成了粉条。

制粉条第一道程序是将土豆制成淀粉。先是挑出那些虫害、霉烂的土豆,然后洗去土豆表皮的泥沙和污物,将清洗干净的土豆放入机器粉碎。再将粉碎后的土豆浆液放入水缸中沉淀。然后将上面的清水撇掉,将沉淀好的粉汁挖去浮在上层的黑粉。再加一次清水,用木棒搅匀、沉淀,然后将沉淀到底部的淀粉浆液灌入吊挂着的豆浆布里任其淋水。经过几天的淋水,吊包里面的浆液就淋净了水分,形成底部呈圆形、上面是方形的淀粉坨。这时,打开吊包就可以起粉了。这一坨坨淀粉,就是制作粉条的基本原料。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本来那沾满泥土黑不溜秋的土豆,经过如此一加工,竟变成了如精粉一般雪白的淀粉。用手轻轻的抚摸,竟然如婴儿皮肤般的细腻。用热水沏烫淀粉,它又呈现出晶莹剔透的半透明状态。这时,粉条尚未制作,人们就已经垂涎欲滴了。

将土豆淀粉制作成粉条,还需要经过和浆→打熟芡→和面→漏粉几道工艺。其中,最关键的工艺是和浆及打芡。当时的我不过十七八岁,对这工艺的关键所在根本就不懂,只能站在一边看“热闹”。小栓老爹是队里和浆打芡的老把式,这关键的工艺非他莫属。他还培养了一个徒弟—老赵家的小颜(当年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和浆打芡的最关键在于配料的比例,先是将少量的淀粉倒入一陶瓷盆,再逐步适量的加入50℃的温水,边加水边搅和,待淀粉成稀糊状,再将开水迅速倒入调好的稀糊里,然后用木棒顺时针方向迅速搅拌,至稀糊呈均匀的半透明状即成粉芡。再将粉芡与湿淀粉混合,粉芡的用量占和面的比例极为关键。我在一旁看到他们常常因为粉芡的用量多一点或少一点而争论个不休。一次,小栓老爹有事不在现场,由小颜掌舵。平日在一起和面的几个小伙子为粉芡的用量多少相互之间不服气,为此,还争得面红耳赤。

需要说明的是,在和面前还要加入适量的白矾粉末以增强粉面的韧性。这样做成的粉条,才会满足人们对粉条要筋道、韧性、滑爽、耐煮的口感要求。

再说和面,实在是个力气活。小栓老爹六十多了,还有一身的力气。每一次和面都由他亲自领着,和成一大团能够漏粉的面团每每要揉面一个多小时。每次都累得好几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浑身冒汗,让我在一旁边看着都觉得这个活儿有吃不消。

接下来便是漏粉,漏粉是个用巧劲的活。下面是一锅烧满了沸水的大锅灶,上面吊着一个用金属铁皮打制的漏粉瓢,漏粉瓢的底部有大小不同的洞(大洞眼儿的漏粗粉,小洞眼儿的漏细粉)。这道工艺需要掌瓢人具有一定的定力,也就是说需要从开始至结束都用同一种速度和力度敲击漏瓢里的面粉团。敲力过大,漏出的粉条就会出疙瘩;用力过小,漏出的粉条就会出现断条。

刘哥的老爹是专门掌瓢的老把式,六十多岁了还健康得很。只见他左手执着盛满粉团的大漏瓢,右手掌握成微微拱起状,有节奏地捶打着瓢里的粉团。再瞧,那粗细均匀的粉条就从漏瓢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流到那翻花的沸水里(经开水煮沸定型)。此时的刘老爹更像是位魔术师的样子,他边说边笑着,引逗大伙儿的兴致。随着老把式身体和手腕的不断晃动,再看那一条条粉丝欢快地从瓢里流出,像是花样游泳的运动员,摆动着窈窕的身躯,排着整齐的队形,整体和谐地纵身跳入老柴锅那滚烫的水中。漏粉是件既费力气又讲技术的活。若是捶打粉瓢里用力不匀,漏出的粉条就会粗细不均匀,若是粉团里掺进了细小的杂物,粉条就会出现疙瘩或断粉现象,粉条品相也不好。漏出的粉条经过两番的滚水煮沸,大锅灶旁边早有人将煮好的粉条从沸水中挑出,再根据需要的长短用剪刀剪断,然后上架晾晒了。

此时的粉坊里大家一派繁忙,和浆打芡的、和粉揉面的、掌瓢漏粉的、烧火加水的、挑粉捞粉的、架条上竿的……大家一边说着笑着、一边干得起劲、忙个不停。

在粉坊干活的日子里,留给我最难忘的记忆是偷吃“烧粉团”。趁着生产队长和老把式不注意,有人将和好的面粉团偷偷挖出一小块,再团个圆球状扔进灶坑里用火烤。要不了几分钟时间,方才还粘粘糊糊的面粉团已经被烤成了黑乎乎的面球。轻轻拂去粘在黑球上面的柴火灰,露出了金黄色的煳笳。打开面球,煳笳里面是嫩嫩的半透明状态的“白色粉肉”。将焦糊面球掰成几瓣,每人一小瓣,大家便急不可待地放入口中。那种散发着焦糊香味、外焦里嫩、艮啾啾的特别有咬头的感觉,让你吃了之后满口留香、回味绵长。遗憾的是,这种记忆中的美味每次都不能大饱口福。你想想,一个拳头大的小面球,七八个人分尝,每个人都吃得甜嘴巴舌的。

还有一件趣事让我难忘,就是偷吃粉条。那些刚从沸水锅里煮出来的粉条,必须立即“架条上竿”到队里的场院晾晒。那一排排、一架架冒着热腾腾的蒸汽的粉条,直诱惑得你垂涎三尺。只要趁队长和管事的不在,我就会偷偷揪下一把塞进嘴里,一边干活一边嚼,满嘴的劲道,也特别的解馋。

还有偷吃烧粉条也是我们常干的事,从捆成小把的粉条里偷偷地拽出几根粉条放到火上燎烤,那粉条遇火便膨胀,就会立刻变成一条条白生生的酥脆膨化美食。塞进嘴里,又香又脆,好吃极了!

如今想起那段往事,仍然令我慨叹生产队的粉坊留给我的美好记忆。

2022-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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