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十一月三十日，金国的两路大军在粘罕和斡离不的率领下，终于抵达了开封城下。对开封已经轻车熟路的金军并没有给宋钦宗留下多久的喘息时间，他们来到城外之后，非常高效地在城外四面都安排了无数小寨，将开封团团围住，士兵扛着旗帜公然往来于各寨之间，态度极其嚣张。
从闰十一月一日起，金兵先后攻击了开封城东的善利门、通津门，城南的宣化门，战况非常之激烈。
经过这十来年的对辽、宋的作战，尤其是经历了攻打太原这样的硬仗之后，金军拿出了自己的所有本事来进攻这一座当时世界上最庞大的城市。
在这种硬碰硬的攻守对抗里，武器其实已经都不是最重要的因素了。对于攻方来说，有哪些方法可以填平护城河，有哪些方式可以突破城墙，怎么防守箭雨和礌石，这些早就是演练过很多次的。对于守方来说，如何破解对方的强攻，如何应对对方的围城，如何防止对方的偷袭，这些也都是烂熟于心的。双方要比拼的，就是将士们的斗志、物资储备的厚度、指挥员的能力，这些才是一支军队战斗力最明显的标准。
金兵在城外进攻，他们具有广阔的活动空间，也就意味着有足够的物资供他们使用。两路大军一路攻城略地下来，已经抢掠了大批的财物牲口，在城外也能够随时补给。宋军在城内防守，依托的是超级大都市里储备的资源，包括人力资源、财力资源，以及物力资源。
尽管开封城在年初曾经被宋钦宗榨取过一次，但是这一座安逸了一百多年的世界第一大城市里依然隐藏着数量庞大的中产阶级甚至巨富，他们如同一堆堆财富的海绵，具备了强大的储备和滋润能力，在必要的时候供皇家强制或者半强制地调用。
相对金兵来说，宋军最弱的一个环节就是指挥系统，尤其是宋钦宗本人的软弱和业余。从闰十一月一日开始，开封开始下起了大雪，气温骤降。三日，宋钦宗按照计划去巡视北壁，然后将后宫亲手缝制的丝绵围脖分赐给士兵们，有士兵拿着围脖瑟瑟发抖地说：“哪怕换一身厚衣服给我也好啊。”[1]
六日，金兵猛攻通津门和宣化门，城墙上的楼橹都已经全部被金兵摧毁，但朝廷甚至都没有从其他地方调兵过来支援，只是让东壁和南壁的士兵被动防守。一问才知道，宋钦宗到现在为止都还在幻想着和谈，始终没有下定决心用兵。
这段时间，宋钦宗手下的王牌部队、郭京的六甲正兵正在天清寺优哉游哉地享受着清闲。何㮚和孙傅曾经派人去催促过他，郭京笑呵呵地回答：“现在还不是出兵的时候，日子一到，我带着三百正兵出城，立刻天下太平，一直将金兵追到阴山（今内蒙古境内）。”
对这样不着边际的话，何㮚和孙傅坚信不疑，有人给孙傅写信说：“自古以来从来没见过用这种方式成功的，你即便是再信任他，也应该先给他一点兵检验一下实战效果再给他升官，这样贸然重用，会坏了大事的。”孙傅大怒说：“郭京就是应运而生的，我问他敌营中的情况，没有他不知道的。幸亏你是私下跟我说的，要是你跟别人说了，陛下要治你动摇军心之罪！”[2]
到了七日，宋钦宗期待的转折终于发生了，粘罕派来的使者萧庆等人入城来谈判，释放出强烈的和谈信号。
这是粘罕一个迫不得已的想法。在经历过太原长时间的围城之后，他对于在短时间之内拿下城墙更坚固、资源更丰富的开封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在他的认知里，开封的军民比太原更有决战的勇气和决心，因为这里住着他们的皇帝。所以，合兵之后占据了军事主导地位的粘罕依然在坚持“以攻城为辅、以谈判为主”的战略思路，希望在拿到一笔可观犒师费的前提下，顺利接收黄河以北的土地。
实际上，这已经是宋钦宗在金兵渡过黄河之后接待的第二批金国使者了。在粘罕和斡离不在开封城下会师之前，两军都是各派各的使者。斡离不的使者叫刘晏，早在十一月二十八日就抵达了开封，他给朝廷传递了一个重要信息：“国相（即粘罕）来了之后，需要你家皇帝亲自出门谈判。”随后出城回营，连北宋朝廷给他的礼物都没要。在和刘晏的接触中，宋钦宗总算明白了一点：金兵的东西路军虽然建制是独立的，但是粘罕的地位高于斡离不，脾气也大过斡离不，今后主要就是跟粘罕谈判了。
所以，萧庆来了之后，宋钦宗非常礼貌地接待了他，萧庆果然提出了让宋钦宗出城谈判的要求。为了给宋钦宗施压，粘罕在萧庆入城之后派兵猛攻善利门、通津门、宣化门，打得宋军都告急了。但是宋钦宗思前想后，害怕出城之后被扣留，拒绝了这个提议，于十日将他们送回了金营。
十一日，得到了粘罕最新指示的萧庆再次来到城里，这次是来给宋钦宗下最后通牒的：“如果现在出城，国相和太子还拿你当皇帝，用臣子的礼仪来对待你；如果城破之后再出城，那就连皇帝都当不成了。”传达完这个指令之后，萧庆还非常嚣张地补充了一句：“你们要是觉得我说话太无礼，尽管杀了我便是。”然而宋钦宗和大臣们商量许久，既不敢答应粘罕的要求，也不敢杀掉使者，只能于十二日将他放了回去。
因为萧庆入城谈判的进展并不顺利，粘罕也没有一击必胜的攻城把握，所以他也开始慢慢让步，一边减轻城外的攻势，一边给予宋钦宗越来越宽松的条件，试图用一种相对平和的姿态跟宋钦宗展开对话。十七日，萧庆入城，将扣留的使者冯澥也送了回来，降低标准说“让太上皇出城也可以”。这个要求被渴望展示孝道的宋钦宗拒绝，只答应派宰相和亲王出城。十八日，萧庆第四次入城，这次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确定了最终的条件：“皇叔越王赵偲，皇弟郓王赵楷，宰相何㮚三人去军前当人质。”[3]
谈判到了这个地步，宋钦宗其实已经把局面控制住了。他只需要按照粘罕的要求派人出去签字、交割，再给一笔数量可以商量的犒师费，粘罕和斡离不就会退兵，两国今后以黄河为界。尽管领土丧失了很大一片，但是至少宋钦宗获得了暂时安全的喘息之机，今后事态如何发展、川陕精兵缓过气来之后如何反击，都有时间坐下来慢慢规划了。
但是以宋钦宗为首的北宋朝廷又反悔了。宋钦宗觉得现在的宰相只有何㮚一个人，派出去之后自己身边没有人辅佐了，于是决定派尚书左丞冯澥和签书枢密院事曹辅去代替宰相；因为此前赵构在金营差点因为姚平仲劫营被杀，赵枢直到现在都没被放回来，所以赵偲和赵楷都不愿意出城去冒险，宋钦宗迫于无奈只能让两个宗室赵仲温和赵士（言布）去冒充。
十九日，粘罕发现宋钦宗派来的四个人一个都不符合要求，勃然大怒，认为宋钦宗毫无诚意，于是下令全力攻城。二十日，宣化门岌岌可危的情况下，粘罕还给了宋钦宗一次机会，让宋钦宗重新按照要求派人。但是这一次，何㮚、赵偲和赵楷依然没有出发。[4]至此，粘罕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和谈意愿，和斡离不一起集中火力强攻宣化门，试图在这里打开一道缺口。
既然你不愿意谈，那么就靠手里的刀剑来说话吧。
[1]【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六十六，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495~496页。
[2]【元】脱脱等《宋史》卷三百五十三，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1137~11138页。
[3]萧庆入城的时间，《三朝北盟会编》《宋史•宋钦宗本纪》《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中记载比较混乱。经过仔细比对，决定采用《宣和录》的说法，萧庆在这段时间内前后四次入城提条件。
[4]【元】脱脱等《宋史》卷二十三，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34页。
2025年03月0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