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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跟父亲遣送“盲流”

大约是1961年底,“三年自然灾害”最难熬的那段时光。父亲在市直机关工作,不幸沦为“右倾”,为惩戒错误,临时借调参与遣送“盲流”工作。

年关将至,家中无粮,一家六口食已无继,妈妈和父亲商量能否借遣送“盲流”的机会,让父亲把我和弟弟带回老家吉林乾安县农村,一则能省点车票钱,二则能逃荒保命,还能为家里省点粮食。我记得小弟弟出生在1960冬天,他一出生赶上“低标准”,每人每天只有几两粮,妈妈没有奶水哺育,每天饿的哇哇哭。几乎一点蛋白质食物都没有,严重营养不良,常常饿的用脑袋撞炕沿。(后来严重影响发育,导致终生自闭症)。

冬天天黑的早,妈妈熬了一锅清汤寡水的稀粥,全家等着父亲下班。

顶着一身寒气的父亲终于到家了,吃饭时父亲告诉妈妈,有一个机会去四平和长春送“盲流”,可以借道回趟老家,顺便把小青(我)和老二带去。

那年我11岁,已经四年级了,每天上学除了饿就是饿,学也学不进去,我记得同学和老师也都是饿的面带菜色,难以教学。听父亲这么一说,心里暗暗高兴,尤其听说还能吃到粘豆包和鸡蛋,心里更巴不得尽快成行。

现在再来说说什么叫盲流,什么叫低标准,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许多濒临饿死的人,外出逃荒讨饭,他们大多到城市,或捡拾垃圾,或沿街乞讨,亦或小偷小摸,食不果腹,居无定所,谓之盲流。

1960至1962年三年,城市居民粮食实行减量供应,家庭主妇27斤,小孩子依年龄几斤到十几斤,在鱼肉蛋奶几乎绝迹,蔬菜副食极少的情况下,供应极少的这点粮食叫“低标准”。

政府为维持秩序,防止盲流抹黑社会,各地建立收容所收容盲流,审查教育遣返原籍。一时间,大批盲流被收容关押,几成不是罪犯的罪犯。

遣送盲流的一天到了,父亲领着我和弟弟,到收容所办理遣送手续提出两名盲流——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另一能有二十多岁,两人都是面黄肌瘦,头发凌乱,一脸的憔悴,眼神漂移不定;穿着脏兮兮的破棉袄,每人背着一捆破行李。面相上看虽然并不凶恶,但我还是本能的感到有些害怕。

那年爸爸三十二岁,带着两个孩子,还要负责把两个盲流送到指定地点,这个任务能圆满完成吗?

上了火车,父亲把两人连手的铐子解下,让他俩靠里并排坐,父亲坐在过道侧,我和弟弟则坐在对面座位,父亲跟两个盲流说,我不难为你们,你们也不要给我找麻烦,咱们互相体谅完成遣送任务,两人连连称是。我不时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里想他们可能比我更加肌饿,他们为了不饿死跑出来,现在让他们再回到那个更加肌饿的地方去,他们会不会饿死?

火车上凭长途车票供应一个二两的小面包,短途旅客只有看的份儿。我们一行只有三个成人票,爸爸把面包发给两个盲流,把另一个掰两半分给我和弟弟。

火车到达沈阳站,我们要在这里换车,父亲对两个盲流说,上级要求一路上都要上铐的,我看你俩表现挺好,现在换车就不连铐了,但是你们两一定不能逃跑。父亲一面拽着我和弟弟,一面紧盯着两个同行的盲流一起走出检票口。沈阳站前广场浑浑噩噩的人群,不少人横七竖八地或坐或躺在过道处花坛边,我亲眼看到一个妇女从口袋里掏出的饼干被一个盲流一把抢跑,一时吓得旁边的人急忙躲避。

意外几乎同时发生,就在人们都在注意盲流抢夺食物时,被遣送的那个年轻些盲流不见了。父亲急忙睁大眼睛寻找,但是哪还有一点踪迹。年龄大些的盲流主动提出再四处找找,父亲知道不可能找到,亦或怕他再跑掉,赶忙拉着我和弟弟,拽着盲流回到候车室办理中转手续,等待再次出发。

天黑时,火车到了四平站,坐了一天的火车,饥肠辘辘,我又饿又困,连走路都要睡着。

后来的事情不知道爸爸是怎么处理的,好像年龄大一些盲流,遣送给四平接收方的。

年轻的盲流跑掉了,长春不用去了。

多少年过去了,父亲已离我们远去。忙忙碌碌的一生,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但是晚年退休后,我却常常想起,依父亲的右倾错误之身,领受遣送盲流的任务,这可能是组织上考验个人表现的机会,但是出于父亲的怜悯之心,没有给盲流上连铐,致使一个盲流脱逃,这要承担怎样的后果啊?

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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