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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用名

在我看来,大凡有曾用名的人都应该有些神秘或是伟大,比如影视、小说中的那些地下人物总是名字换来换去的。还有那些大作家们,如鲁迅、巴金、茅盾……他们发表作品都喜欢用笔名,更不用说那些伟人们曾有过的李德胜、胡服、伍豪之类的曾用名。

原先以为,笔名和曾用名的意思都差不多,无非给自己多加一个符号。谁能想到,我们这些无名的凡夫俗子,居然会有机会感受一下曾用名的滋味?记得在1966年夏天,初一、二年级的同学早已放暑假,学校里只留下我们应届的初三毕业班,大约有两百个学生在坚持“停课闹革命”,每天无休止地学习“两报一刊”的社论。为了不让自己“落后”,每天都要搜肠刮肚地写揭发老师们“反党言行”的大字报,有时候,还“喝令”老师们在自己的大字报前大声朗读自己的“罪行”,念到自己姓名时,还逼着他们改称“我”,弄不伦不类,窘态百出,现在回想起来,恨不得狠抽自己的耳光。

面对久久重复的疲乏而腻味的日子,同学们真渴望来点有刺激的动作。果然,那个难忘的8月18日,在领袖第一次接见革命小将时,有个叫“宋彬彬”的女小将,听了领袖“要武嘛!”的一句最高指示,忽然立竿见影,公开宣布改名为“宋要武”,从此一股“改名”的革命行动席卷全国,生在小地方的我们,自然也是不甘落后闻风而动。

一天中午,校门口传达室的墙上,一位“左派”同学,贴出了一个气势汹汹的“郑重声明”,大意是为了响应号召,自即日起,本人原来的名字改为“XXX”,以示和封资修观念的决裂。新改的名字果然是非常红色、非常革命。这无疑给僵死沉闷的校园,注射了一针兴奋剂。不到半天时间,就像变戏法似的,传达室和财务室长长的墙面贴满了千篇一律的“郑重声明”,什么宝啊、贵啊、财啊、美啊、丽啊、秀啊、莲啊的名字通通“废除”了,新名字没有了性别差异和个性特色,清一色“文革”“红卫”“红星”“拥军”“爱党”“卫国”之类。

我觉得,我的名字比较中庸,不太赤裸裸的求财求福,大概算不上封资修。可是,一位左派同学提醒我,按照家族的辈分字起的名字,说明你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这一说,确实吓得我一身冷汗。我想,何不趁此机会和黑五类家庭决裂,彻底斩掉这个拖累我的尾巴呢?于是,我贴出一纸声明,改名“扬斌”,母亲姓“杨”,我舍不得放弃她,但用的是发扬的“扬”,意思是发扬文武双全的理想。

改名闹剧折腾了大约一个礼拜,随着一夜风雨袭来,满墙的红纸流着黑水、红水,稀里哗啦漫遍校园,以致那些火辣辣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让人留存记忆、归档入籍。人们照样呼叫着老名字,我有些失望。

最让我伤心的是,在“升学推荐”会上,学校文革领导照样按我的老名字查档案,翻我的“老底”,照样揪着我的“黑尾巴”不放。当然,大家和我一样,除了自我安慰,说明自己曾经表过“忠心”外,“曾用名”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好运,大家还是该干嘛干嘛!。可既然公开声明了,就不能“赖账不还”。有了这个曾用名,就不敢隐瞒组织,我从娘胎里起就不会撒谎。

没想到,填这样的曾用名后来给我带来了麻烦。一次公社对下乡知青要填一次摸底调查表,当然也少不了查三代查五父。我在曾用名栏也老老实实地填上了“扬斌”,结果,招来了一次长时间的审查,老是问我为什么有曾用名,用曾用名干了些什么事?我费了好多口舌才把话说清。事后,我和一个朋友聊起这件事,他把我狠狠奚落了一顿,说我是“诚实过了头”“吃亏自找的”。我想想,他确实比我高明。

从那以后,每逢填表,看到曾用名一栏,我都朝它啐一口水,狠狠地在上面划上一个叉,觉得这才解气。在我从事文学创作后,有人建议我用一个有品位的名笔,我连连打躬作揖,“打住打住,本人叫蔡善康,今生今世,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2018-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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