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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峨边坟,抹不掉的罪证

夹边沟,那囚禁3千右派的劳教营遗址,90%被改造成白骨的罪孽,已被圈为禁地,纪念碑被捣毁,地窝子地牢(地窖式监房)正被填埋。当罪证被抹去时,激怒了广州中山大学勇敢女教授艾晓明,她几次奔赴甘肃闯戈壁滩,用摄像镜头抢救下荒漠上的白骨与遗迹,留下历史真实,如李锐日记,通过女儿存美国胡佛研究所,给“不准讲历史错误”者备下他们不敢正视的历史罪证。

专制暴政爱以历史虚无主义责人,他们不正害的恐惧历史真实的病吗?,希特勒的奥斯维新集中营,犹太焚尸炉,被全面完整保留,成了警世的历史博物馆。1970年,德国总理勃兰特向冤死600万犹太人纪念碑的一跪,引世界动情,真诚的忏侮,感动世界。

四川建的夹边沟式右派劳教营,比甘肃的规模大许多倍,峨边沙坪劳教所,又称沙坪劳教支队,曾以102信箱,秘设小凉山上,现在,也废弃旧牢,另设新狱,迁到眉山,付出数千生命垦植的万亩茶园果国,以及漫草荒烟中数千右派白骨,意在以时光逝水从地图抹去。可是,在我这未圧死饿死的87岁老右派记忆里,却难抹去。抢救记忆,我记下几十万字历史,这是我作为幸存者,对冤死者的责任。读者中,有被囚此20年,青春耗尽,逃出此山的90岁老右派刘文瑜,他从加拿大多伦多打来越洋电话,为我代他吐了一口冤气与记录了冤魂致意。最近,曾囚此山老囚徒杨乐川,知自己在世日子不多了,他还叫儿女开车上小凉山,如死魂灵去收自己足迹一般,去收了他的汗迹、泪迹与血迹,才遗恨离世。这些动情的事,促我将腹中未倾吐尽的牢中记忆,再冲洗成文字,免将来一齐被火化。

峨边属小凉山,自1949年鼎革至今,由乐山代管,这彝族自治县,地广人稀,1958年人口只8万,半是彝族。当时,大跃进大炼钢铁,大搞公社化蓄奴,四川李井泉也大抓右派闹开荒大跃进,当大跃进,跃得这川西粮仓遍地饿殍,广汉县也饿死两百多家成绝户(县志有载),这荒山野岭的囚营,能不是累累白骨的死亡大跃进吗?过了几年,文革开始,李井泉凑出四川的“三家村”马识途、李亚群、沙汀,去紧跟北京时,还不忘发威胁知识份子的狂言,他说:“这次文革,我要叫马识途领10万右派到大凉山去给我开荒。”当年,他打右派5万多,文革,就想翻一番了。

但是,文革却并不全照反右拷贝,矛头却转向掌权的走资本主义当权派了,口号也出乎他意料,变成“打倒李井泉,解放大西南”哩!斗得打得他何止满地找牙,他妻子萧里被斗死,上北航读大学的儿子李明清,被活活打死!

毛用阶级斗争建的互斗与互害社会,不息地制造假想敌,也不息地制造恐吓类恐敌病,他自食的苦果是:尸骨未寒,他的心腹四人帮被除,老婆江青上吊、侄儿下狱,而他留下的8000万人命债,将如他学生波尔布特接受反人类罪被审判。正义,虽然迟到,审判,却是难逃避的天谴。

老夫历经共朝70年,中共的样板加老板苏联,已暴亡27年了,中共还撑着,凭变色龙式花招,用假民主变出假共和国、真专制,再用垄断的假巿场变出真土豪,竟想借此占据世界舞台中心,主宰世界秩序。终被美国总统川普识破,不让得逞!

从老毛治国,人才不用票选,权力只重奴才,只见精英被淘汰殆绝,土改杀地主士绅,灭传统文化精英,反右,灭现代文化精英,文革,剩余党内精英,如邓拓、吴晗、赞伯赞、田家英等,也除尽,只好叫文盲陈永贵吴桂贤充精英任副总理,过去,皇帝还用文章考官,红朝,是用钱买官,凭拍马升官,甚至说真话也下狱,而且这“中国特色”,还要“定于一尊”来注解。

开历史倒车,大讲什么原教旨的初心,从老毛到眼前,毛的初心,是马克思加秦始皇,被斯诺纠正为:斯大林加秦始皇,在世界民主浪潮前,今天,披任何革命衣抹改革脂粉的暴君,再想做秦始皇、袁世凯或毛泽东,我看主客观条件都不具备了!

由夹边沟、峨边坟说到专制,穷根究柢,便离了题,让话题再回到他们灭右派劳教营历史罪证的主题,我藏满腹苦水,不倾吐出来,会被闷死哩!

中国5大右派集中营,死亡人数居冠者,从比例看,峨边不及夹边沟。夹边沟死的90%较峨边30~40%多,但峨边死的右派5000以上,总数超夹边沟近1倍,以致惊动北京高层,把这劳教农场场长梁村夫判了重刑。他受刑,也很蹊跷,非触犯什么法,而是死到他们红二代,引出的内讧,这内幕,又从他下属那些劳改干警口里,说出如下一段故事:

有个14岁的吴新,是个衙内式花花公子,仗恃他爸是云南边强文工团团长,曾是八路军重庆办事处周恩来老部下,他胸前挂一照相机,玩到重庆南温泉,伙伴问他:敢不敢去女浴室拍一拍裸照?他笑笑,纵身便跨进去咔喳咔喳,只听浴室内惊恐的尖叫!这事恰巧惊动了在此休假的重庆记者,将此写成新闻披露《重庆日报》引起读者公愤,当局只好处罚吴新劳教,以息民愤。这花花公子哪经得住凉山苦役加饥饿,便死在峨边大堡劳教分场。埋下后,被还未饿死的少年劳教把吴新的心脏挖来吃了,吴新成无心的新闻,传遍劳教营。后来,吴新的妈叫军队当官的女到峨边领兄弟出去逃避饥饿,她到场里了解到真像,挖走尸体,拍了照片,吴新的妈据此上北京去向邓颖超哭诉,上面怪罪下来,正场长是不识字的老红军,副场长梁村夫便成了顶全罪的囚徒。这又是专制者自己被专制的一段遭报复事。从吴新劳教场活出来的小劳教萧明海,就业成都劳改企业,他做炊事员遇原峨边场长梁村夫这新劳改犯来打饭时,也向他吐了一口怨气与恶气,真是:囚人者,自己被囚,挖坑者,自己也被埋,早如寓言写下哩。

这种事,无独有偶:

1957年反右高潮时,另两个劳改局干部,奉命去选劳教营地址,先到峨眉山后面的瓦山调查,嫌那里不够荒寒,且紧邻洪雅,认为峨边沙坪那小凉山,被大渡河与原始森林包围,是天然囚右派的牢地。选好劳教营地址回局里请功,这名叫李志昂与赵功的两人,领到的奖竟是两顶右派帽子和劳教通知,也被押入他们所选的牢里改造,又应了“木匠作枷,自作自戴”的谚语。后来右派获改正,李子昂又任了劳改局劳教处副处长,他回峨边沙坪劳教营去视察时,他又成为过去专他政者的上级,历史就这么戏剧性地颠倒过来又颠倒过去。

年轻时与我同在劳教饿痨营没饿死的一位大学生右派,也姓毛泽东那毛,他读的机械系,被送劳教后,先留在省劳改局设计室效力。第一天,他上班,一看墙上那张大图表,惊了:密密麻麻标记出全省的劳改企业名字与地址,竟有500多家,工业与农业,各占250。没想到专制下的劳改囚奴,竟是如此厐大的体系与单位,他们打江山,没坐到10年,囚奴,仅四川就不止百万,这种零成本的劳改奴工经济,据说:那时竟占了全省经济30%以上。

从全国看,劳改、劳教集中营,广设四川盆地周边山区,又广设地广人稀荒山野漠的青海、宁夏、新强等西部边区,“西部大开发”这口号还没提出,早在1950年代,专制制造的包括右派的5类份子,他们便在忍饥寒受辱虐中进行着了。劳改、劳教者的夹边沟与峨边营,便是他们西部大开发的先驱与付出的生命成本呵!

而且四川密集大小梁山与盆地周边山里的劳改劳教被奴役者,仍是奴隶主蓄奴制的翻版与传承。彝族奴隶主抓的汉族奴隶,叫娃子,李井泉抓的知识份子到凉山没叫娃子,叫右派,名异实同。过去,作家高缨小说《达吉和他的父亲》写的便是汉族被抓去为奴的娃子。文革中,我还遇见一个彝族谟苏(彝语老妇)称她是重庆人被抓此的娃子,这种娃子叫白彝,奴隶主称黑彝,不免联想到我这劳教队,干警岂非红色奴隶主,黑5类岂非黑娃子吗?

新故右派张先痴还告诉我:当年他在军队,派往凉山民主改革时,发现奴隶主抓的娃子中,竟有高鼻蓝眼的美国人,一了解,他是支援中国抗日的美国航空兵,跳伞落凉山被囚为奴,也成了洋娃子。但没过几年,张先痴成了右派,劳教劳改于大小凉山20多年,他这黑色娃子写的《格拉古纪事》有若雨果写的悲惨人间故事,催人泪下。中共继承彝族蓄奴制,岂非由其劳改劳教存的翻版作品吗?

当年,我在小凉山饿得抹下手表去换个玉米馍,也遭拒时,不禁想到读马克吐温小说《哈克贝利芬历险记》里那黑奴三木,书中有一段细节是:白人女农庄主威胁黑奴的话是:“三木,你若再偷懒,我就叫你吃玉米!”吓得三木再不敢偷懒。而我像一条牛干活,从原始森林每天拖出数百斤原木,只给我几条小红苕,我多么羡慕那黑奴三木有玉米任意填饱肚皮,是多么幸福。

由此可鉴:有人权的美国社会,即便是林肯还未解放的黑奴,也比不讲人权专制下我这红奴,更幸运呵。

当年,打思想犯右派,成了红色奴隶娃子,有的天真少年,还在妈怀里撒娇的孩子,也在劳动教养营里当小劳教小红囚,专制仿民间养童养媳,发展蓄奴制为童养奴。峨边劳教营右派饿死的,占1/3,记录在我那《坑孩记》书里,小劳教被饿死数字,蔡理奎记的:是2600人,就超过了1/2了。多少凉山小红奴,多年后,还仍是他妈梦中儿呵!

现在,劳教,废了,劳改局,也改监狱局了。名改了,劳改蓄奴的专制,不变,不讲人权,不变,党大于法,不变,他们任意抓人,不变!倒更变本加厉地强化专制,可关死获诺贝尔奖刘晓波,还可把他家住房变成囚禁其妻刘霞的小监。抓709维权律师,出手就抓几百,王全章被抓千多日,不审不判不向家属交待,他们红色监牢,可有名变无名,有形转无形。还说他这体制与制度,比欧美民主制优越,马屁精还给它粉饰为:中国特色、中国智慧,应该叫中国愚蠢!海外何频先生命名为“中国病毒”哩。老夫从他开国就抓娃子的土改、镇反、反右那55次政治运动活出来的亲历者与证人,还眼见下一辈精英仍在遭劫,许多已在国外的政治异见者,若不是逃亡得快,岂不同王全章同样被黑办吗?

笔者深知这红色专制,从建这中共国开始,从民谣唱的:“吃公家,穿公家,背上背个红疤疤”(即囚服印有“劳改”两字),每县公安局或乡民兵都押着这种囚徒做苦工,这暴政屠杀了数百万可疑者,再囚数百万专制不放心者,这种无偿奴工的劳动,几乎仍是各种标志型劳改工程的来源。

早在1952年建成的成渝铁路,参与的除少数失业的人力车工,与部份起义军人,主力是搞运动抓的劳改犯。当年,给胜利者赶造新宫室,多是这种苦役犯:如重庆的川东行署(即今之西南大学内原官邸),南充川北行署(后移交南充师专作校舍),雅安的西康省委、人委(移交四川农大),几乎80%劳力取自这种无偿的劳改奴工。邓小平给他西南局修的天坛型大礼堂,今天重庆地标型建筑的人民大会堂,更主要是蒙冤劳改奴工的劳绩。三反、五反杀了通6国语言的许总工程师,他9岁儿子许承初也被劳教,现在快70岁了,还就业退休在眉山劳教所。

外国人听专制吹他集中力量办大事,很优越、很英明,看看这些劳改奴工,现代野蛮的红色奴工工程,仍停留在尼罗河上埃及奴隶造王陵,如君士坦丁堡造奥斯曼宫殿,如此的野蛮政权,怎么不与普世价值的人权、民主为敌呢?

其实,这中共国从建国,与共和无关,就建的专制的大酋长国,大酋长毛泽东,6亿人全被他绑架为红色奴工,那时集中力量办的大事,就是砍光树木用泥炉炼铁只出些炉渣,由老毛这大酋长垄断一切权力与资源,从话语权资源到性资源,且有原版东方红歌词为证:“三八枪,没盖盖,八路军,没太太,打下榆林城,一人一个女学生。”匪性、痞性,源远流长,这不是他们的初心吗?

从夹边沟白骨堆里逃出的右派房让熹,与峨边坟饿死的右派残余的我,每周聚茶馆,白头老囚在,闲坐话旧朋,追忆那些青春期的右派死者。

房让熹15岁即考进重大,18岁毕业后,分配在“西出阳关无故人”的玉门油田。他学的工科特长,终被四川故里的劳改企业看中,也如当年夹边沟右派高尔泰的美学,被敦煌博物馆常书鸿馆长看中要走一样,救了一命。高尔泰在六四后再逃美国,黄让熹垂老在成都,与我和一批右派剩下的残余,漫话那九死一生的往事。

老房说夹边沟睡地窝子的冻土,刺面那狂暴的西北风,绝对不似杭天琪唱的浪漫,而是令人颤栗。我给他讲峨边小凉山上的百人囚床,要挤数百囚徒,如沙丁鱼罐头里那种挤圧的睡眠,睡觉如同受罪,我给取名叫睡刑。白日劳动山头,阴冷的风刺骨,人们骂它叫寡母子风,又是风刑。分到半碗玉米粥,肚子还空痨痨的,即要进山去伐木运木,受的又是饿刑。右派整天在24小时熬煎里受刑,能活出来,还坐茶馆,运,太舛、太绝,命,不是很硬、很大吗!

地图上,标出那夹边沟,既是“春风不渡玉门关”的关外,也是“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那河滩。但峨边这右派劳教营,它后有800里原始森林,前有石达开在此败亡的大渡河,石达开义女韩宝珍的坟,即埋在我睡的山坡下那苦竹坝上。没过两三年,就不是太平军留下的孤坟了,而是数千右派荒坟,布满小凉山劳教营的山岗呵!

这戈壁与凉山埋的右派,在当年文盲还占多数的中国,有不少高学历的知识份子,不妨以两位海龟留学精英为代表,看这专制如何以文化精英为敌为仇,这政权仍在继承蒙古人、鞑靼人以野蛮灭绝中国文明的历史:

夹边沟那美国归来的水利学博士傅作恭,峨边劳教营饿死由德国归来的刘盛亚教授,无论前者属留美理工精英,后者属留德人文教授,留在今天,也是那些博士老师的老师了。

傅作恭乃傅作义将军八弟,抗战中入南京迁成都金陵大学,后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水利系获博士。被他任水利部长的兄长傅作义由美召回,为新的红色政权服务,分配到甘肃水利厅。1957年,一再邀他向党谏言,他就只说了共产党不应只重视改造知识份子,应该重视发挥他们积极作用,说点常识性好话与人话,就被打成右派,囚入夹边沟被饿死。而傅作义率50万军队投共,傅之女傅冬菊乃地下中共,密报其父亲狙击林彪部队于关外的众多军机情报,立过大功,傅氏从美归来诚心投共效力建设的博士,怎么下得了清除的手,不顾傅家两代为红朝立过大功,留傅作恭在今天,无论如何也比中共赶水赶的假博士更是人才呢。

峨边劳教营中右派精英代表,是刘盛亚了。其父亲是北大川大农学教授,他19岁即留学德国,23岁即出版中国作家第一本反纳粹作品《在卍字旗下》,25岁即任川大兼武汉大学教授,剧作家刘沧浪是其学生。当年,刘还与吴祖光并称南北神童。可是,1957年,重庆文联两个喝过两天延河水的初中生称革命作家,就认定刘盛亚喝过马克思故乡莱茵河水的留学生,是反动作家,刘盛亚与他父亲一并网入右网。刘盛亚饿死于峨边劳教营。其妻魏德芳每见我这从峨边活出的右派,总要想到她亡于小凉山的丈夫,她还遗憾地告诉我:省文联召开刘盛亚的追悼会,放的那骨灰盒是空的,她只好放一只他的钢笔象征笔魂。

追悼后,她不甘心,也像夹边沟那探亲的上海女人,听说丈夫饿死,硬跑到戈壁滩去寻回丈夫尸骨,不让狼去啃,魏德芳听萧赛说他在刘盛亚坟堆上插了木片写的标志,便请萧赛领儿子去挖回。

那乱葬岗上,饥馑年月,劳教医院护士种南瓜救命,那坟山已称南瓜山,难寻踪迹。后来,萧赛告我:他领刘盛亚老三去寻父遗骸,竟然还遭一个叫王心跃的干警制止干预。他们饿死无辜者的老子,无责,冤案纠正后来吊亡寻坟,不准!这山里穿警服的土霸,不也是专制的一个活标本吗?

刘盛亚的三儿寻不着他爸的骨骸,无奈地面对荒坡,哭喊着:爸呵!我们找不到你了,只好回去了!

这呼喊声,我记在我那本《幸存者手记》里,我的中学同学杨继业也是从峨边活出来的右派,一次同学会上,他来给我讲他见过刘盛亚的坟,惨不忍睹。

他说,因我是重大学铸造的,1960年,还留在劳教营那山下铁厂里,一天,从山上路过乱葬坟的南瓜山,发现狗扒了坟堆,滚出一个人头,落在沟里,便不忍地拾起去埋,找到那新扒开的坟埋下后,发现那木片上写的是“刘盛亚之墓”几字。

我一听,想起小劳教戴富荃说叫他去埋死人,埋一个,奖一个包谷馍,他见饿狗像冲锋一样奔向扒开的棺材,用头去撞开棺材吞啮死人。刘盛亚是软埋的,更方便用他尸体去饱饿狗了。这惨景,我还不敢向魏德芳大姐诉说,怕她听了太伤心。藏我腹中多年,待她离世多年,今天,我才有勇气说出来,立此存照,供后世史家以“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去认识红朝吧。

而刘盛亚在德国著反法西斯作品,归来,却被东方纳粹饿死不算,死了,还被喂狗,不如希特勒野蛮焚尸炉文明吧?

这超万人跃进于小凉山建的劳教营,刘盛亚死后10年,我在山上遇见文革中押来的知青作家周永严,已是戴着脚镣手铐从重庆西山坪劳教营转来。他是初中辍学,在饥饿年月活出来,被成批下放川南叙永茶场知青,荒山寂寞,周永严组织娱乐晚会,他颂高尔基《海燕》诗,管知青乡下土干部,听到周颂“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的朗诵,便认定周呼反动口号,罪以思想反动送劳教。劳教解除,探亲返蓉,别人回成都,背回大包小包,尽是填肚子的。他背的一包包书,包括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多夫》尽是填脑子缓解精神饥饿的。他平反后,曾任《四川文学》任编辑,留下一本写山上女劳教的悲惨故事,名《阴山的女囚》用文笔与史笔,合铸了几千稚嫩女劳教的惨酷的传奇化与人性化的历史。

小凉山囚徒中的知识份子群体,刘盛亚是老一辈高级海龟,我等是下一辈知识份子,周永严是再一辈,当文革后,中共安排他们子弟成梯级的接班梯队时,文化阶层三代,也是如此梯级地早灭绝呵!

我在小凉山上17年,在大渡河边劳教铁厂4年,仅就我所见蒙冤女子的事迹,令人扼腕。

在1962年被抢救下山的右派中,我遇见较我年长不少的戴惠群,我在报上见过她这被揭发过的民盟大右派张松涛的妻子,担心她肯定是受株连,问到她被劳教的原委,听来就很荒诞与滑稽。

她说:民盟中央副主席罗隆基到成都,张松涛与范朴斋请他吃饭,我只去端茶送过菜,便逼我交待听到他们密谋的反党阴谋,我哪能说得出,批我挤我无效,便以这种诚实态度叫顽抗,送了劳教。

我在劳教营的女队里,遇见我老婆单位里送的两个女劳教,恰是我老婆去外调他俩材料,那些材料就成了劳教依据,结果,我老婆助单位送人家劳教,别人也在助单位凑我材料,送我劳教,岂非老毛阶级斗争的活生生图画,他们建构互害社会的生动图谱吗?

发展这互害,还有互淫、互虐、互偷等等各式各样的互戕怪事。既在阶级斗争的弦紧绷,也在放松时节,很戏剧化:

那个文革造反,夺了原劳改场上司权的管教科长,一开大会就威胁右派,常叫嚣:我要杀你的头!他喊着喊着,被他打倒的走资派上司,又复出上了台。右派的头,他没杀到,他又下了台。当右派纷纷改正,回大城巿单位重操旧业。他仍留山上管剩下劳教,更叫他没脸的是:他的女儿不甘山中寂寞,竟然悄悄勾引被劳教者私奔,企图以嫁劳教达到走出这荒僻的小凉山目的,终于将这常喊杀人头的老爸气死了。

原女队打柴组的邱女,回重庆后才敢对人说:劳教队的y队长,好恶霸,我月经来了,他也要干事,不从,就不让你打柴,不打柴,就不能多吃一份口粮,就难活出来。

我见有色易女,她在原单位被老干部强奸了,老干老婆骂她勾引丈夫,就送劳教。饥饿年月,再被干部食堂炊事员以饮食诱奸,还在劳教队养个私生子。走出山,已40多岁了。

川大化学系一右派在劳教医院就业结婚,生3子,其妻也是成都妹。他悄悄告同学:其三个儿子中有两个,是劳改干部奸他妻子帮他生的。

劳教劳改干部,囚别人,也囚自己荒山野谷,他们滛劳教妹玩女性,他们年轻的老婆,也玩劳教男性,以色开心,以滛取乐,那个少管所里长大的黄家伟,送到劳教营来正是标小伙,竟成劳教干部老婆们的男宠。

黄家伟的故事很典型,值得多费点笔墨:

他的父亲因一点历史问题,判劳改,就业德阳机砖厂,其母离婚改嫁,将8岁的黄家伟判予父抚养,这小子也就进了劳改厂。他上小学时,厂里出了反动标语,正是阶级斗争必须天天讲时候,破案压力极大,东查西调,查不出作案者,便蒙骗这黄家伟,哄他去认了这反标是他写的,来交差了事。小学生黄家伟,可不负刑事责任,便送公安局少年管所管教,黄家伟毕业了,父亲还在砖瓦厂就业,就送黄家伟到正需劳力的峨边沙坪劳教所就业。上山来,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小伙子,成了劳教干部妻子们眼中天降的白马王子,他们男人可随意玩女劳教女奴,老娘有何不可也玩玩男劳教男奴,几个在山上不甘老着青春的女人,勾引黄家伟这种男奴,易如反掌,弄点油荤,几碗干饭,就可把这小伙上钩弄上床,成了几个寂寥女人共同情人。用今天时髦女性的话,黄家伟乃是不付费的鸭子。今天,暴发了的女老板嫖男宠叫养鸭子,这是在改革开放后;人家专政机器里的女人玩鸭子,却在老毛正闹神圣的文化革命中哩。

这事,露馅于文革中的一打三反运动,山上历来是手执专政刀把子者,玩弄女劳教,现在,被颠倒了,男劳教玩起专政者妻子了。那还了得,黄家伟被没日没夜在逼供信中受苦,看来他小命唯保了。

戴了绿帽子的专政干部,恨得咬牙切齿,即便杀不了这小混蛋,认为在他们手掌中,弄死他黄小子也如捏死个跳蚤。但他们的那些老婆,毕竟更多些人性与母性,她们不顾面子,集体出面来承担责任,称这通奸是由她们主动勾引的,这一下,黄家伟解脱了。把他调下山,到离此30多公里的小煤窑冷藏。但1979年右派改正,许多冤假错案纷纷平反时,黄家伟也觉醒了,找到原德阳劳改砖瓦厂叫69信箱,找叫他承认写反标冤枉他的干部拼命,甚至在劳改局力争,费了不少口唇与时间,终于争到昭雪,调他母亲在高县的工厂就业,黄家伟以少年和青春的被糟贱代价,才挣脱专制对这无辜生命的全面身心贱暴,岂非暴政的活标本。

在那污浊牢狱里,我还遇到许多以一生代价也未走出专制那鬼打墙的无辜者。

著名的潘汉年与杨帆冤案的牵连者,我也在峨边劳教营遇见。

那个姚际平即因为潘汉年、杨帆冤案嫌疑,镇反肃反即关押,不判不放,不明不白,叫挂起。然后说你已刑满就业了,仍挂起。他只为中共地下党做过事,他的上线潘杨产生怀疑,很早他便挂在专政系统受监控,终其一生。另一个一度给杨帆这原上海巿公安局长做过两天警卫员的老宋,杨帆下狱,他也怀疑并株连入牢。最后在文革中绝望,上吊自杀。

共产国独裁,百万百万地杀,千万千万地饿死,剩下百万百万关押做红色奴工,这种不需成本的奴工产业,曾是他们历史悠久的传统,使我记起茶馆右派茶友陈尚书讲他的故事,他劳教不在四川,而在陕北的南泥湾,几十年唱歌,唱它陕北好江南时,早是关劳教的铁栅栏。

他说:我是苍溪县元坝镇人。

我说:你那里是张国焘川陕苏维埃染红过的地区,我认识原遂宁地委书记李林枝就出自你们苍溪。

他说:我家是镇上工商业兼地主的大户,徒弟也成了后来红色政权县长。但我上重庆师范学院物理科,1957年就打成右派,分到简阳县一乡村中学教书,揭了右派帽子,又戴上帽子。为什么?是学生来问我:嫁军人好呢,还是工人?我说:当然是工人,嫁军人,一年就只短期几天的夫妻。我这为学生的诚实话,就说我破坏军婚,又戴上帽子,还开除回家劳动生产。

那时,商品消灭了,无物质流通,巿场消灭了,国家计划分配。我到宝鸡谋生,便抓我投机倒把,一查,还是右派,便送我劳教,一送就送到南泥湾。

我问:据说那里种鸦片烟呀!

他说:我们去,已不种了。但是,住的窑洞里,还留有当年割鸦片烟孢子的刀,证明那里确实种过那东西。

我说:唱好江南,怎掩得了毒鸦片。连三五九旅种鸦片,王震也说过,开始种出的东西,拉出去10车,才换回一车。后来改种鸦片,拉一车这烟膏,竟换回10车物资!红二代、三代就不必为上一代玩阿富汗塔利班同类路数遮掩与涂抹了。

这位到茶馆来的老右派,沏上茶,不开腔,只听别人叽哩哇拉说些心中块累,买两大斗碗面条装进肚里,证明他过去的强劳动,炼成的大胃,至今未缩小。来饮茶几年,就只这么一段简短的历史自白。待茶客们星散时,他才拄着拐杖,踽踽地走上归途。

也许,没几年,他的背影不再出现,但他留在茶馆里他劳教南泥湾的故事,也会流传下去哩!

夹边沟的惨酷,杨显恵用文字记实《夹边沟纪事》于30多年前,艾晓明用图录记录于30多年后。而峨边坟的悲惨,不仅有我的《幸存者手记》的文字记录于反右40周年,还有谢贻卉用拍摄幸存小劳教记录的《大堡小劳教》于8年前。而中国的劳改劳教历史乃至实物,存在美国的劳改基金会,哪抹得去这么残酷的反人类历史。而那铁道工程师齐宗周与女儿齐家贞无辜被重庆劳改两代人的后遗症,便是中共国培养出一个坚定的人权女斗士齐家贞,她不惜以打工和商业积下的钱,建立齐氏文化基金会,去鼓励人权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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