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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文革深挖洞

1969年8月28日,《华盛顿明星报》在醒目位置刊登了一则消息,题目是“苏联欲对中国做外科手术式核打击”。文中说:“据可靠消息,苏联欲动用中程弹道导弹,携带几百万吨当量的核弹头,对中国的重要军事基地——酒泉、西昌导弹发射基地、罗布泊核试验基地,以及北京、长春、鞍山等重要工业城市进行外科手术式的核打击。”

那时,刚发生过中苏珍宝岛事件,苏联在中苏边境陈兵百万,对我虎视眈眈,不断侵扰我国边境。内蒙古地处北部边疆,人人诚惶诚恐。包头市青山区三天两头测试防空警报器,凄厉的声音让人听得撕心裂肺、惊魂动魄。

危在旦夕,战争一触即发。毛泽东发出了“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副统帅林彪也发布了一号命令:“准备打仗!”

上面一声令下,全国各地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都开始作反侵略战争的准备,迅速掀起了一场挖防空洞,备战备荒的运动。从机关、工厂到学校、街道,几乎各行各业,家家户户,人人都参与挖洞,形成了一场以“深挖洞”为形式的波澜壮阔的人民战争。

那时,许多人下班后放弃休息,拿上自家的工具,参加单位、社区组织的防空洞挖掘。当时条件下的挖掘工具仅有铁锨、洋镐。男女老少齐上阵,夜以继日三班倒,大家拼命地去挖去掏,磨破了手、累损了腰也全然不顾。大车、小车、筐筐、篓篓,推的推、拉的拉、挑的挑、抬的抬,车水马龙、热火朝天,场面非常壮观。

记得市里给我们电建公司划分的地段在东河区西脑包的圪蛋上。那个圪蛋里头全是砾石,十分坚韧,一镐头下去,只留下一个道道。我们将镐头的半边割去,一人掌住镐头,另一人用大锤击打,一点一点地艰难掘进。有的地方工作面非常小,人只能弯着腰,锤头也抡不开,挖得十分辛苦。开始的时候累得骨架都要散了,手上打满了血泡,后来过了半个多月才慢慢地适应了。再往后就觉的没那么苦了,反而觉得好玩。

我们的工作程序是,先在地上垂直向下挖一口二十米左右的竖井,再在井底向两面开挖。挖出的土用栓在钢丝绳上的半截汽油桶由卷扬机吊上井口倒掉,挖洞的人也坐在桶内上下。一次,钢丝绳断裂,我连人带桶掉入井底,幸亏只是崴了脚,休息了几天就好了。

“备战备荒”天天讲,我们日日打洞不止。因为洞里漆黑一团,没有矿灯,单位仅给了两盏煤油灯来照明。灯光小了看不清,灯光大了直冒烟,把我们鼻孔熏得黑黑的。洞里的空气潮湿憋闷,散满了呛人的油烟味。进度越来越慢,大伙儿请求领导改善照明条件,但当时只有煤油灯,再无别的办法,只好作罢。

那是一个政治气氛浓厚的时代,老百姓特别听话,上面叫怎么干就怎么干。我们在紧张、繁重的劳动之余,还要不时地手举红宝书,开誓师大会、批斗大会和学习会,即便在万分疲惫时也不例外。

从大会战开始,我们每个人都在拼命地干活。手上起泡了,轻伤不下火线,让卫生员用胶布包一包,继续挥镐刨土。那毕竟是重体力活,每个人的胃口都非常大,一顿吃一斤干粮不在话下。定量低的人,根本不够吃,单位就号召其他人勒紧裤带,支援挖洞大军。

一天,我们挖着挖着头顶上就开始滴水了,后来,头上的水越流越大,最后竟然听到“啪嚓”一下,原来是把地面上的一座厕所的化粪池给挖塌了。臭气熏天,整死人。为了抑制臭味,我们在洞里点了许多支香来熏,也不顶用。接连好几天向外淘了几十桶粪便,浑身臭不可闻,回到住处个个没完没了地洗。第二天早晨去买早点,排队的人都躲着我们,都说这些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怎么这么臭呀!

记得挖到二里半(地名)时,那里的地下全是流沙,十分松散,极易垮塌。一天,防空洞的井壁突然坍塌,我们有几个人被埋了进去。经过全力抢救,才将几个堵在横洞里的人救了出来。有一个人,虽拣回了一条命,还是残废了,加入了邓朴方的队伍。

伟大领袖说:“要革命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由于塌方一下埋了5个学生,这些花季少年全部被封为“烈士”,当然只有称号,没有待遇的。壮哉?悲哉!

每逢休息时,我们总是用疑惑的口气谈论道:如果真打起仗来,就靠咱这地道能抗得住飞机大炮吗?有位当过矿工的老兄说:“除非是钢筋水泥灌成的地道,这黄泥沙打成的土洞洞,很难顶得住啊!”大伙儿附和着说:“人随时代草随风,上面的政策咋讲,咱就咋干呗。反正每天给开工资,干啥不一样!”

和我们一起挖洞的人当中有个技术员,很有文化,天天在挖累了休息时就讲故事、笑话,现在想起来有些笑话还很黄。有时,青年男女免不了打情骂俏,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当时我还十分青涩,只有躲在一边偷笑。

这些曲曲折折的防空洞一般都比较粗糙,没有很好的防水和防潮设施,挖好不久就基本上报废了。后来苏联并没有打进来,原子弹也没有扔过来,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先后都被填埋了。

青山区包头二电厂406工地上的防空工程很浩大。记得有一个地下大礼堂,是用钢筋混凝土预制构件搭建的,里面能藏好几百人,犹如秦陵的地宫。刚建成不久,我和几个师兄弟下去过,里面深邃、幽暗,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进入到了地狱的深处。我和几个哥们手持电筒壮胆前行,想一探究竟。突然,暗处冲出一人,大喝一声,把我们吓得魂飞魄散。原来,是一个瓦工班的徒工在搞恶作剧。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进过防空洞。

还听说,那个防空工程建好后,一直没有人管理,洞口的门也没上锁,大白天会有一些胆大的男孩子三五成群地跑进洞里玩,在洞里大喊大叫,听洞里的回声。后来,这个洞里还发生过一起桃色新闻,一个工地的支部书记与女工大白天钻到里面干事去了……

听说呼和浩特也有条“地下主巷道”,在不借助机械的情况下,于1979年建成。这个巨大的防空洞,距地面二十米,最深处可达三十米。通道高5米,宽6米,可以并排通过两辆大卡车。全长10余公里,可容纳10余万人。

成都的“红旗地下商城”就是利用“地下主巷道”改建的,听说里面有数十家黑灯舞厅,有艳丽的“砂轮妹”数百人,是男人们的天堂。等我们闻讯去看时,已被查封。呼市的“地下主巷道”是否也应该利用起来,哪怕做蔬菜、水果的保鲜库、或种植蘑菇也行。但内蒙人太懒,没人动这个脑筋。

地下的世界是一个悖谬的空间,既是一个安全的处所,又是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时光流逝,那种不安定的生活早已烟消云散,回忆起那些挖防空洞的历历往事,有时会觉得十分可笑。挖防空洞是为了打起仗来避险,可是有些防空洞连几场雨都经不起,怎么能抗击现代化战争炮火?其实,只有和平,才是人类最好的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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