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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鸽子朋友:公爵杜克

我偏爱鸽子不仅是因为它们拥有美丽的羽毛并且还能够在高空中自由的翱翔,除此以外智商高的鸽子还天生具备连狗都感到望尘莫及的能力;那就是能从几千公里外寻回到自己巢穴的本领。在国际信鸽比赛中鸽子创下几千公里外放飞回巢的例子举不胜举,其中一只参加千里赛程的鸽子中途曾连续飞行跨越五百公里沙漠地带后完成了使命获得了冠军。支持鸽子竭尽全力完成这一壮举的精神动力是来自于它对自己的巢穴有着强烈的归属意识。这种归属感不仅表现在鸽子对于家的认定与眷恋并且对于自己的生活伴侣也不会移情它恋。恐怕在鸟禽类中智商最高的就数鸽子了。

我曾养过许多年鸽子,以为自己对鸽子的习性特点和辨别各类种鸽的智商与记忆水准已了如指掌,觉得值得知道的也不过如此了。鸽子间的性格差异我从未认真地关注过,如若不是偶然遇见了几只我情有独钟的鸽子,恐怕就产生不了对它们有更多了解的兴趣和好奇。通过对它们的细心观察才意识到原来鸽子有着许多和人类极为相似的行为特点。通过了解它们,事实上帮助了我更多地了解和理解我们人类自己。

一次在街上看见路边的鸽子,我曾疑惑,这些生长在不同国度的野鸽子与我在中国养过的家鸽生活习性是否相同?在没有固定居处的情况下它们配偶间的关系是否也不离不弃执着地伴随终生?直到我搬进了属于自己带有阳台的房子时,才得有机会接近它们并设法在朝夕相处之中与它们建立密切的关系。

我常坐在平台上撒米喂平台下屋顶的一群鸽子,有些鸽子急不可待地飞到平台上直接等我撒米给它们。一天我注意到群鸽中非同一般的一只,它的身材明显大于其它鸽子,那富有高智商特点的鼻子和顶级视力的火眼金睛(红色的眼睛)使我断定它是属于那种能胜任几百公里距离放飞回家的信鸽。我连忙拿出米来喂它,希望吸引它再来。不出所料转天在同一时间段的下午它又来了。经过大约半个月近距离的接触它逐渐消除了对我的警觉和戒心并敢于在我的手中吃东西了,甚至会飞到我的手上等我喂它。一天我抓住并握住了它,原本是出于对它表示亲热,它却在我的手中挣扎并以那惊恐的眼神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我一边对它说我不是要伤害你,一边用腾出的另一只手抓米给它,可它竟然一粒米都不吃,甚至连眼前它最喜欢的蛋黄都不屑一顾的把头扭开,用拒绝表示强迫的方式是不可接受的。于是我松开了手,它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真担心因此会使我与它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付之东流。我抓起了另一只鸽子,想知道是否会有同样的反应,结果是无论怎样摆弄这只鸽子,即使是恶作剧地使它头朝下,但凡能够及到嘴边的米它都会毫不在乎地吃起来,表现出一副贪得无厌的样子。

一个小时后那只信鸽回来了,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又飞回到我的手中,看来我是多虑了。它的独特的个性真使人刮目相看。它是一只性情温和的鸽子,在群鸽争食相斗的时候它常会像绅士般不屑地离开,以它硕大的身材本可以轻而易举的击败对手,不到忍无可忍的时刻它从不主动出击。在我手里吃米的时候它也是非同一般其它的鸽子总是慢慢的,轻轻地啄食,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嘴会碰到手。它常是独来独往的,以它孤傲的性格及温文尔雅高贵的举止我为它起名为杜克(英文中公爵的译音)。

渐渐地来我这里觅食的鸽子越来越多,有时竟会多到三十多只,它们总是把自己习惯常待的地方视为自己拥有的领域,与外来的鸽子打成一团。碰到势均力敌的对手时,它们的厮斗有时会战上不下七八个回合,每个回合间都会彼此咕咕的叫阵,胆怯一点的就趁此机会溜之大吉。胜者总是属于意志坚定即便是体力与身材处于劣势但仍能保持顽强不屈的那只,它们较量的是意志而不完全是体力。尽管如此,激烈的争斗也仅限于点到为止,不会严重伤及对手,充其量不过是啄下对方的一撮毛或把对手推下平台。这点它们表现的要比人类更文明。每当开战之前彼此示威叫阵的时候双方都会把自己的羽毛蓬松开来,因为这样会使自己显现得更加雄伟。我听不懂它们争吵时说的什麽,但知道它们此时说的是一回事‌‌‌‌“自己的理‌‌‌‌”所以说是否能听懂他们表达的具体内容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因为人常常会被语言误导得看不清事物的本质,偏离扭曲了事实的真相。在两只鸽子扑腾着翅膀上下翻滚较量之时,周边鸽子采取的态度是不参与也不介入的,只要不殃及到自身的利益,它们可以冷漠到连观望的好奇心都没有。此时我看到临近不远的一只鸽子正悠闲地单腿站立另一只腿蜷缩着半闭着眼养神,偶尔梳理一下自己的翅膀,抖掉松落的羽毛,然后缩着脖子偶尔歪着头看一眼争斗是否结束。我想这倒是避免激化矛盾冲突的好法子。它们是素食动物,从不袭击其它小动物,哪怕是小小的麻雀与它们夺食时也会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对没有竞争力的弱者总是容易做到宽容,又因语言不通省去了许多争吵的麻烦。然而对待自己的同类却表现出毫无谦让的精神,既然上天赋予它们的自私仅是用于作为生存的自我保护,那它们的行为也就是无可非议的了。

杜克恋爱了,它爱上了一只同它一样带有白色翅膀羽条的黑母鸽子,我常常看见杜克围绕着她以鸽子具有的示爱方式360度转圈地翩翩起舞,她却表现得很冷漠,但这并没有动摇杜克的热情和对她的一往情深,它总是形影不离静静地厮守在她的周围,哪怕是杜克正在吃食,只要黑母鸽飞走,他会豪不犹豫地放弃食物立即跟随而去。就这样经历了漫长而又艰辛的不懈努力,半年后黑母鸽接受了它的求爱。见到它们嘴对嘴的互相接吻我由衷的为杜克感到欣慰,这意味着它们已结良缘。不过自那以后因杜克已情有所属所以不是每天都来了,好在有只对我更亲密的鸽子来见我,这多少能舒缓些我对杜克的惦念。

杜克目的明确吃完便走,这只鸽子对我的亲密表现在无论我的手中是否有食物,只要我伸手它就会飞到我的手上,并且会长时间的停留。它常在我的手上休息,看着它那悠闲自得的样子禁不住挑逗地用手指轻轻地捅它的肚子,于是它睁开眼用嘴哚咬我的手并生气的咕咕叫几声,它同样不喜欢被握住。我称它小可爱。这是一只雌鸽也有自己的情侣伴随左右,见过它们亲吻时嘴对嘴地擒住对方并会激动地全身抖动,它们交配后常会大幅度地煽动着翅膀腾空飞起,抒发那余兴未尽的激动。小可爱总是我行我素不受牵制的独断独行,有时它的伙伴等的不耐烦地飞走并用翅膀拍出声响的肢体语言呼唤它跟随,而它却无动于衷。它身材矮小,有只脚趾还长歪了,经常在争斗时处于劣势有时竟被几个月大的幼鸽击败,因此我对它有更多的怜爱之心,它模样虽丑但真叫人怜爱。

那时我早已订了去中国的机票,出行要将近一个月,很难想象回来后这些鸽子能否还记得我,真想在离开前再见到杜克,当时离行程日期仅半个月了。小可爱和我称作淑女的受我特别宠爱的两只鸽子同往常一样每天都来几次,喂完它们后我回到屋里给自己泡了茶,正准备坐在沙发上品茶时我见了一只鸽子飞落在平台的栏杆上,定神一看是杜克!慌忙中我丢下了杯子冲向了平台,原本卧着栏杆上的它因我开门过猛受到了惊吓飞了起来落在稍远的地方,它独自而来落地时几乎摔倒,它用张开的翅膀支撑着歪倒向一边的身子,勉强的用一只腿站了起来,挪动时是用单腿跳着走,它的腿受伤了!多日未见消瘦了很多。我连忙拿出米来喂它。这时别的鸽子也飞来与它夺食,我不耐烦地轰走了它们,让杜克单独地在窗台上吃食。因为窗台比较窄,别的鸽子没有落脚之地,无法与它相争,自那天以后它又恢复了每天都来的习惯却没有了黑母鸽的陪伴。一星期后它的腿伤似乎有了好转,站立时蜷着的腿已经可以着地了,但行走时还是仅用一条腿跳着走,有时它尝试着飞到我的手里吃食,我总是用手托着他的身子省去它站立的艰难。杜克今后如果只能用一条腿站立的话,那将意味着它永远丧失交配能力了,因为鸽子的整个交配过程是雄鸽站在雌鸽的背上完成的,但愿它能复原,否则它的余生陪伴它的只有孤独了。临行那天早上杜克来了,我把剩下的米全撒在平台让它和伙伴们吃个够。与我朝夕相处的鸽子们似乎感觉到我是在与它们告别,使我更加地觉得难舍难分。

怀着难以割舍的心情离开了它们,然而到了天津母亲家后不久我便开始思念自己的家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有情感归宿的地方才可算是真正的家。我开始理解那只从千里之遥历尽艰辛跨越荒芜沙漠终归自己巢穴的鸽子。越是临近回纽约的日期就越加使我感到度日如年。最终盼到了登上飞机的时刻,经过漫长的十三个半小时的行程我终于到达了纽约,又经过了三小时的出关检查我终于出了机场。每次我回到纽约为了节省开支总是乘坐公交车,然后再换地铁到家,但这次归心似箭,迫不及待回家的我已无暇顾及这些。已是下午四点多,我知道天色一黑那群鸽子就已回到自己的巢穴不会来了,于是乘坐出租车趁早赶回,一进家门扔下行李直奔平台却没有见到一只鸽子。往常我只要站在平台上那些在路旁或在其它屋顶上的鸽子看见我就会立刻飞过来。此时已进入了深秋,夕阳的余晖逐渐消失,在夜幕降临之前怀着一丝希望地等候着,盼望着。忽然听见翅膀煽动的声音,没等到它落地我就认出了那是我的杜克!我激动地一遍遍重复着呼叫着它,朝它伸着手。它犹豫了片刻便飞到我的手上,使我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我是在用心拥抱着它。杜克是第一个迎接我,也是久别一个月后仍记得我的鸽子,它已能用双腿一瘸一拐的走路了。我下意识地起身想回屋拿米给它,却忽然想到我的米罐已颗粒无存了。接下来的日子我所熟悉的那些鸽子们陆续地归来了,家庭的成员终于又团聚了。

自从受伤之后杜克变得越加独来独往,从不和别的鸽子站在一起,每次来都会直接飞落到窗台,它已把这看做自己的位子,任何侵犯者都会被它奋勇地驱赶走,哪怕是比它强壮的。四个月过去了,每天一如既往地到平台,看见我它会用嘴点着窗台,示意我给它放食物。独处时,它常会在窗台上发出一种凄凉的哀怨声,牵动着我的怜爱之心,我无法得知它是在为自己的孤独而哭泣还是在呼唤它所钟爱的母鸽。有时它来到窗台上等待喂它,当我学起它的哀怨的叫声时,看见它脖子哽咽几下也随着哀鸣了起来。先是觉得好玩,后又让我觉得玩弄它的感情有些过于残酷。此后在我陪伴它时仅静静地聆听着它哀鸣的倾诉。它有一张老成而又憨厚的脸,有时它偏着头望着我,又偏过头用另一边带有奇妙眼神的眼再看我。似乎在对我说,不要嘲弄我的悲伤,因为悲伤是生活中的一部分。杜克是不需要安慰的,它的忧伤标志着它仍怀有对情感的渴望,我应为它感到欣慰和庆幸。

一天我发现当杜克吃米时一只母鸽闯入了它的地盘,它抬头看了一眼仍就继续吃它的米并默许那只鸽子与它分享,吃完后小母鸽子示好地帮它梳理羽毛和轻啄它的头部和脖子像是为它瘙痒,杜克缩着脖子半闭着眼享受着它给予的温存,但从没有见杜克主动地吻过她,也未向她展示过公鸽对母鸽示爱时表现的雄风式的翩翩起舞。关注它们一个多月后,或许是被小母鸽子这种不离不弃的精神所感动,杜克终于以同样的方式为母鸽子啄痒了,这仅是对它的温情的回报。没有嘴对嘴的接吻就不意味着彼此间有了以身相许的意愿,至少在它们孤寂的生活中注入了一些温情与寄托。

正当我准备搁笔结束杜克的故事之际,一件发生的事使我不得不重新拿起笔继续地写下去。一天我的小可爱来了同往常一样飞到我的手中,但我发现它的神情有些异常,它试着叼起一粒米却因咽不下,米从嘴里掉了出来,它生病了。这样的情况也同样发生在别的鸽子身上后来也都恢复了,鸽子的生命力是很强的。我盼望同样的恢复情况也能发生在它身上。那天它在平台上待了很久,傍晚时它飞走了。接下来的几天它都没有出现,我每天都在平台四处观望希望能看到它,我猜想它不会回来了,然而,到了第四天却又意外地见到它卧在平台上,我将它双手捧起,它却执拗地飞到窗台,它的状态变得更糟了,行动也变得迟缓,眼睛和嘴边残存着风干的液体痕迹,对着我伸出的手它已毫无反应。我意识到这是我们最后的相见了,就这样彼此对视着告别了。我回到屋里想拿点吃的东西试着再喂它一次,但当我返回平台时它不见了,这一次它真的踏上了不归之路,永远地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这群来来去去的鸽子有多少能延留在我的记忆里?它是来与我告别吗?我无论如何无法相信鸽子会对人产生感情。为了食物?它知道自己已丧失了吞咽任何食物的欲望和能力,可它为什么还要拖着虚弱到极点的身体,尽它最后残存的微薄的力量飞到我这里?恐怕最能令我信服的解释是;它的归属感,在过去了的岁月中,它早已把这里看作了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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