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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中,你最想住谁的屋子

近来装修,在网上下载了不少家居设计图,又到处跑到朋友家去参观学习,发现无非三种风格:一类中式古典风,家里摆满了各类木制家具,有钱的买红木黄花梨,没钱的就买仿红木;一类欧洲田园风,走的是小清新路线,卧室贴着一水儿的碎花或者格子墙纸;还有一类是繁华宫廷风,客厅挂着大吊灯,宽敞得可以用来开家庭舞会。

看花了眼的结果就是,我的选择恐惧症又发作了,不知道选哪种风格好。挚友取笑我说:“通共才120平米,想装出一朵花来吗?当年大观园修好了,林妹妹她们选屋子都没你这么磨蹭!”

这话触动了我的心事,自从看了《红楼梦》后,我就和迎春一样,心心念念只盼着能去园子里住一住,哪怕只有几天也好啊。大观园不知是曹公杜撰出来的,还是像某些学者推测的那样,是以袁枚的随园做为原型的,总之是汇集了中国古典园林建筑的理想住所。我读红楼时,对衣饰打扮素来是过眼即忘,即使是吃食也不太经心,唯独对这个园子念念不忘。

倘若我等也可以像大观园的姐妹一样,可以任意挑拣喜欢的住所来居住,你会选谁的屋子呢?

做为林粉,我首先想到了林妹妹住的潇湘馆,这地方胜在清幽,屋外有万竿翠竹,正好配合林妹妹“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幽怨形象。她住在这里,早晚听听风过竹林的声音,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有助于增长诗情,做为一个现代人,我想的却是,竹子喜水,肯定招蚊虫,特别是夏天,引来一堆蚊子可不是什么妙事。可见我注定做不了诗人,考虑的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潇湘馆最吸引我的不是门前的翠竹,而是黛玉的书房,书房里窗下案上设着笔砚,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难怪刘姥姥见了,会笑着说:“这哪像个小姐的闺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做为书房,实在没必要再摆些多余的装饰品,腾些地方出来摆书是正经事,我很羡慕黛玉有这样一个磊满了书的书房,夏天的时候,捧着一卷书临窗细读,窗外的竹子一定会把书卷都染绿吧,想想真是美事。

与潇湘馆相对照的是宝玉住的怡红院,两所住所主打颜色一绿一红,风格也是一沉静一活泼。老实说,像我这样骨子里喜欢热闹的人,还是更爱怡红院,用我妈的话来说,这才是人住的屋子,有人气够喜庆!怡红院是个小型的花园,可能是为了契合宝玉护花使者的身份,屋前屋后都种满了花,门前一边种着芭蕉,一边种着海棠,从颜色搭配看起来的确让人有“怡红快绿”的感觉,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

再说室内装修,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一槅一槅,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贾政批评宝玉说他一身“精致的淘气”,这样的脾性可不正该住这样的屋子,由着他充分发挥追求精致淘气的天性。

怡红院的缺点是太过花团锦簇,连地下镶的砖,也是碧绿凿花的,我总疑心住久了会伤眼睛。难怪刘姥姥误入之后,会头晕眼花,酒力发作顺势睡在了宝玉的床上。宝二爷的床,用的可是“最精致的床帐”。不过对于醉后的刘姥姥来说,这样的精致无异于对牛弹琴。

迎春和惜春在十二钗中是一对存在感薄弱的姐妹,曹公在安排她们的住所时也显得略为敷衍。迎春住在紫菱洲的缀锦楼,与惜春住的藕香榭隔水相望,临水而居是很多现代人的理想,但是显然这两处住所在大观园中是被忽视的,就象它们的主人一样。要说房屋位置,我最中意的就是这两处了,夏天满池荷花盛开的美景自然不必说,到了冬天,也可以“留得枯荷听雨声”啊,林妹妹在李义山诗中最欣赏这一句,实际上只有在到迎春房里做客时才看得到。

其实贾府中还是不乏有眼光的人,贾老太君就是其中一个,中秋夜合府团圆,她请宾客在缀锦阁(即缀锦楼)吃酒,让戏班在藕香榭奏乐、演唱,理由是“音乐借着水音更好听”。果然,箫声和着笛声,穿花度水而来,令人心旷神怡。贾母对颜色搭配也很有一套,就是她提议拿霞影纱去糊潇湘馆的窗子,为的是拿银红去配淡绿,这点我并不太赞同,“绿窗”在古时是一个特定的用词,具有丰富的审美内涵,如果换成朱窗,和林妹妹的性情也太不搭了。

后来看金庸的《天龙八部》,姑苏慕容公子有两个小丫环,阿朱住在“琴韵小筑”,阿碧住在“听香水榭”,两处似乎都是临水而筑,我疑心“听香水榭”是不是脱胎于惜春所住的“藕香榭”,两个小丫环在住处弹琴弄笛的话,乐声借着水声一定也很动听吧,慕容复再心机深沉,看在他调教了两个可爱的丫头份上,我始终无法讨厌他。

再说说其他人的住所,李纨住在稻香村,宝玉嫌大观园中种稻子人工痕迹太过明显,我却很喜欢家门前能够有一片稻田,春天绿油油的,秋天一片金黄,比什么花儿草儿看着都养眼。妙玉住的栊翠庵别的且不说,单是庵前的腊梅就很令人眼馋了,妙玉这个小尼姑,外冷内热,恰恰就像开在冬天里的一束红梅。大观园中似乎从不重复种植花草,所以宝玉喜欢红梅,也得巴巴地跑去找妙玉讨。

我最爱的,还是探春所住的秋爽斋。屋似主人形,探春素喜阔朗,所以她住的三间屋子并不隔断,当地放看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得笔如松林一般,那一边放设着斗大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一囊水晶球的白菊……左边紫檀架子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拔步床上,悬看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三姑娘真是大气,屋子一气打通,里面摆的也都是大物件:大书桌、大花瓶、大盘子、大佛手。我猜想好她平常练字时肯定喜欢颜体,果不其然,屋里就挂着颜真卿的法帖。我心目中理想的屋子,就是秋爽斋这个样子,全部打通,宽敞明亮,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连心里都跟着敞亮起来了。连亦舒都赞赏地说:“大书桌,大床,以白、黄为主色,文雅潇洒兼有之,写得累了,往床上一倒,嗅着花香果香,这贾三小姐恁地懂得享受,羡煞后人!”

说到室内装修,我第二爱的是宝钗住的蘅芜苑。宝姐姐住的房子雪洞一般,一色玩器俱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 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贾母嫌这屋子太寒素了,她不知道,现代人管这叫“极简主义”。我生性惫懒,生活中什么事都恨不得删繁就简,落到装修上就是推崇“极简主义”,可能有人会质疑宝钗把屋子布置成这样是装老实,我却觉得她是出于天性,相信我,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在家里到处挂满小玩意。

我猜想周作人肯定也很喜欢宝钗雪洞一样的屋子,他在书中说他特别推崇日式住所,房子里除了榻榻米外家徒四壁,环堵萧然,别无一物,平常被褥什么的都装进柜子里,睡觉时再拿出来用。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才喜欢家徒四壁的感觉,看了周作人的文章后才发现,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啊!

现在我们家的装修已经接近尾声了,考虑到需要主卧、客人房、婴儿房,我实在没有魄力学探春,把家中所有房子都全部打通,只得维持原状。开发商送了个入户花园,我把它改成了一个小书房,窗前没有万竿修竹,只好做了个竹帘子挂在落地窗上。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家和宝姐姐的房子好歹还有点像,都是雪洞一般,一色玩器俱无。

装修完后我曾经请挚友前来参观,并踌蹰满志地请她点评。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要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我说:“当然说真话。”她给出了五字评语:“家徒四壁呐!”她以为我会生气,没想到我不怒反笑,苍天可证,这才是我想追求的装修风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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