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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与镜头,哪一个更残酷

魏晓波的《生活而已II》(2012),是一个挑战。

它将镜头对准了导演本人和他的女友,有关他们俩结婚之前的一段生活。就一对苦逼屌丝来说,这是一段最为敏感和脆弱的日子,从影片中看不出任何浪漫和幸福。

钱。房子。为这些事情不停地吵架,语出凶狠,针针见血。一吵起来,把什么陈年旧事都翻出来了:“你看不起我,你在学校时就看不起我。玩过我三次。”女孩反驳:“那不叫玩过你三次。”“是甩过我三次吧?”女孩清脆地答道:“是。”在这一点上,这一对真的很般配。在镜头面前,他们双双十分坦诚。

在这种坦诚面前,观众感到有些惊心动魄。女孩身材挺拔,面容姣好,穿着时尚,有自己的一份工作,与男友一起住在这套租来的房子里。从她的角度来说,结婚要钱要房子,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

然而偏偏天公不作美。“我家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钱是怎么挣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五万,五万,你们家缺那五万块钱吗?”“我父母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整天说的是这里下雨好,我老家不下雨,这雨下到老家多好。你花他们的钱,你是人吗?”男方说得痛心疾首,女孩却会突然之间笑起来。

非常真实。既是现实的残酷,也是生命的残酷。现实摆在那里,但是生命却偏偏要朝向自己要去的地方,不同的生命要去往不同的地方,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人与人是矛盾的,人与自身之间也是矛盾的。就这个女孩来说,虽年纪轻轻,但性格方面同样也是一个大矛盾体:可爱、务实、多情而又无情。

她轻易就能甩出这样的话:“你这么穷,你家这么穷,穷得像一坨狗屎一样。”这时候她的表情居然仍是那样天真无邪。等到她有了未来婆婆给的一沓新钱,蹲在地上数得呱呱响,还在镜头面前做了一个鬼脸,观众很容易在心中产生疑惑和抵制。但是,反对的声音也会同时出现: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人们看到过的许多尤物,不都是这样吗?

一个人如果注意观察自己的内心,注意观察自己的行为,也应该能够体验到自己身上同样一些令人不齿的东西。只是身旁没有摄像头,能够及时记录下来。

在这个意义上,任何他人都有可能是自己的一面镜子。正像那句人文主义名言所说的:“凡是对他人熟悉的,对我都不陌生。”

比较起如此深入的内心世界,在床上做爱的镜头就不算什么了。据说这部纪录片的第一部《生活而已》有更多性爱镜头,2010入选“云之南”纪录影像节时,观众反映强烈。导演这样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纪录片本来就是有攻击性的,你以为别人拍的都经过了拍摄者的同意?同意个屁,谁会同意你啊?谁会愿意把自己毫无保留地呈现给观众?”

道理是这样,话说得狠了一些。在镜头面前装无辜,是浅薄可笑的;同样,认为镜头是无辜的,是如此和蔼可亲温暖人心,也是可笑浅薄的。为了拍摄,人们其实费尽了心思,但是还要做出没有费劲的样子,一切仿佛自动呈现的,其实不然。镜头肯定是一种侵入,只是程度不同。

再者,魏晓波肯定拍到了更多有关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他选择一部分放进片子中去,而另外一些不放,肯定是有他的理由的。同样的素材,如果由女友来剪辑,肯定会呈现不同的面貌。在这个意义上,即使是“真实”的生活,当把它们串联起来时,就具有了一定“虚构”的性质。

换句话说,这部纪录片不仅有关这两个人的生活,不仅记载了这两个人在这段时间的日子,而且是有关纪录片的纪录片,是在讨论纪录片本身的界限,以及纪录片的伦理和原罪。那些反观自我的镜头,同时也在反观影像本身,反观镜头的可能性、局限性和它的侵入本性,以及它的真实与虚构的性质。

在那些看似粗糙的镜头底下,原来埋伏着这么多“高压线”。导演魏晓波曾经在电视台工作过,他在自己的片子中放进对于影像本身的思考,是有备而来的。

现在有一个说法叫做“私影像”,即涉及隐私的影像——可能是自己的隐私,也可能是他人的。

2007年,也是在昆明的“云之南”影像节,我看到胡新宇的纪录作品《姐姐》,那是我看过的最荡气回肠的“私影像”。窥视他人生活中的不幸纠结,只会加深对于生命本身无边的悲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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