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姐的天龙世界，跟最近彭远文大声疾呼的养老金常识，其实都是一个问题，我称之为“兜底社会”。
人分贫富，社会有三六九等，从卢梭到斯堪的纳维亚，这现实都承认的。
但你得让没那么幸运和优绩的社会成员，也获得基本的生存尊严和大体上公平的权利。以赛亚·柏林称之为“体面生活”。
“体面”的图景太欧洲了，咱就说“兜底”，就是吃饭、教育、医疗、养老、自我发展，有基本的公平和保障。就是我有天没饭吃了，无路可走了，有一双无形的手托着，让我不至于完蛋，不至于被社会遗弃。我不知道@彭远文是否在加拿大体会到了“兜底社会”带来的震撼，让他想到家乡的父老，记起张丰写的：“我妈每月养老金一百二”。
多少钱才够兜底？我不知道。要公共政策专家来算账。但一百二一定不够，吧？彭远文论述说每月2000元，大体上符合国情。我在意大利尝试用“低保水准”生活了几个月，每月花费大概在700-900欧，六七千元，居住、吃喝和娱乐，咖啡和葡萄酒管够，每周都去电影院和音乐会。意大利低保在梅洛尼改革前是780/月（如含房租，还可额外获€280/月）。
相比更发达的西欧邻居，这的确足够意大利人愤怒了（虽然ta们实际日子可能过更好），荷兰大概在1200欧左右。当我们说养老金的时候，算工龄算缴纳年限，还要看体制内外，但有种事物叫基础养老金……无差别的，是社会成员，67岁以上就行。荷兰是1497欧，意大利是614欧，心疼意大利。
其实兜底不是一个数字，更多是一种感受和预期。只要你知道自己是被社会兜住的，就更敢于去探索和创造自己的生命，因为你知道，即使失败了倒霉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有咱们老中才明白，向上攀爬的梯子或许通往幻灭，但跌下去却一定会粉身碎骨。谷底没有充气床垫。
我有个长期观察得来的粗暴判断，咱们社会中的很多现象和问题，都是由于社会并不兜底。甚至那些我们以为是社会文化和民族性的事务，都由“兜不兜底”决定着。
想选喜欢的专业，听了张雪峰的务实谨慎打死也别学文。大学毕业后不敢gap，担心影响找工作。在艺术上有天分，大学搞了乐队，但都不赚钱，只能去上班。不喜欢朝九晚五，但还是经不住家人劝打算考公。不掏空六个钱包买套房，总觉得在大城市无法真正安居。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但又不敢辞职，看网上说中产生一场大病就全完了。把孩子送进公立不满意，但私立和国际学校实在太贵，只能焦虑着。想着退休就可以实现去环游世界的梦想了，似乎退休金可以发放了。
咱老中人的一生，无论内卷社会还是安土重迁，难道都是出于近乎于玄学、永难更易的文化特点吗？我们卷职场拼教育，忧患安身立命之本，难道是出于热爱吗？
我们是不喜欢像澳洲人一样读完大学就跑去东南亚gap year，组个不成功但是热爱的破乐队，三十岁了才开始找个正经工作，在南法小镇的广场上度过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吗？
不，我不相信所谓的文化性，我在世界各地看到的，反倒是现代社会带来无差别改造的能量。对现代性的反思是下一个维度，但柏林论述的“体面生活”和兜底的社会保障，完全不挑文化体质。
至于为什么不兜底？是不是还不够富裕？我知道很多答案。你想听政治学、社会学还是经济学的？
兜住了底的社会，就能接受董小姐这样的特权了吗？当然不能。但社会可以大体上平和地接受，有出身和表现更优异的社会成员，ta们活得很光鲜，但自己的生活，也是有尊严的。
咱们近些年总是大力提倡职业教育和劳动者尊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叫李华你叫张萍，我们都有着光明的未来。道理都对，复刻一个德国的职业教育体系似乎也不困难。但缺少掉的是语境。根本的问题从来不在教育本身，不在念职校还是上董小姐的常春藤，在于社会是否兜底。一个德国社会的钳工和一个不兜底社会的钳工，过的是一样的日子吗？在社会中获得同等的尊严和权利吗？
一个不兜底的社会，就别指望有人愿意做兜底的“珍贵的普通人”。“我妈每月养老金一百二”，我没心思嘲笑芬兰人鼓吹的全民基本收入（UBI）是养懒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