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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二十年日本迷失的是精神

1990年代之后,日本更多地被视为是“负面典型”。在金融危机爆发,欧洲陷入严重的债务危机、美国经济出现衰退迹象之际,美联储主席伯南克等都不忘拿日本为例,呼吁欧美需警惕陷入以高债务、低成长、低利率与定量宽松为特征的“日本病“。

而在Knight-Ridder社原东京支局长Michael看来,“日本正变得日益保守,其重要性正不断丧失。就业率和年轻人失业率等指标均显示,日本经济自1990年后便走向恶化、衰退。“

若回首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日本经济所向披靡,曾不可一世到让美国也不免生畏,中国当时的执政者也满怀政治勇气地提出“以日为师”,1989年的中国GDP总规模也只是勉强趋近日本九州,但时过境迁,如今的日本正如石原慎太郎所言“就像一只被阉割掉的狗,对谁都无害”。

但在日数年却深感所谓“失去的十年”抑或“失去的二十年”等说法有虚有实。若“失去”是指日本经济衰退恐怕并不恰当,准确地说日本经济是“不死不活”或“裹足不前”从1991至2009年日本GDP年均增长约0.8%,整体上处于无增长状态;若“失去”是指日本精神迷失,那么我会点头,而这恐怕才是日本“失去”的真意。

日本经济“失去”了吗

实际上,金融危机爆发后,“日本模式”也正在被重新提起、且正在经受新一轮的再审视,因为欧美模式的示范意义已大打折扣。

比如,克鲁格曼即提出,“所谓‘日本正衰退’的观点言过其实。日本经济增长迟缓的最大原因是人口减少,与美国相比,从1990年至2000年,日本平均每个劳动者的生产性有下滑,但2000年后开始逐步提升。相比之下,美国目前的处境更糟糕,远甚于日本的体验。”

《纽约时报》去年也刊文分析称,长期将日本视为“反面教师”、宣称日本深陷“失去的十年”等论调都是错误解读,所谓的“日本失败”、“日本病”只不过是“myth”(虚构)。

文中举例道,从1989年到2009年,日本人平均寿命增加了4.2岁;全世界网速最快的50个城市中,日本占了38个;4.2%的失业率不及美国的一半;从1989年至今,500英尺以上的摩天大楼,东京建了81座,纽约为64座,芝加哥为48座,洛杉矶只有7座;与1989年相比,日本贸易顺差增长了3倍,对华出口增长了14倍……

若截取泡沫经济破灭前的1986年和金融危机爆发后的2010年,会发现这两个时间点上,日本的土地价格差不多,股市则略有提高,居民工资收入也有缓慢上升,也就是说在这二十多年间日本只是显得有些“裹足不前”,但并没有失去什么。

从最基本的失业率数据来看,日本的失业率最高年份是在2002年,为5.4%,现在是4.1%。按照凯恩斯经济学的说法,失业率控制在4%以内就是充分就业,近20年来,日本在绝大多数年份失业率在5%以下,而同期的欧洲则保持着两位数的高失业率。

从个人金融资产来看,在所谓“失去的二十年”里一直处于上升,截至今年3月已高达1547万亿日元,日本政府债务截至今年8月则增至1008万亿日元,这意味着日本政府虽债台高筑,仍存在约500万亿日元的国内发债空间。

而从科研创新方面来看,在日本战后16位诺贝尔自然科学奖项得主中,有11位是2000年以后获奖,这意味着在所谓“失去的二十年”期间日本的科研创新能力并没有“失去”。此外,日本2007年实施的“全国学力测试”的结果也显示,当前的日本教育质量要好于高增长期。

日本失去了什么

但即使如此,与20年前相比,当下的日本显然已大为不同。经济低迷导致的相对实力下降,以及不容乐观的未来形势,已让日本人失去了自信和活力,整个社会变得沉闷、闭塞,向上的精神已荡然无存,整个国家也处在无方向中。

社会学家三浦展2005年新著《下流社会》上市不到两个月即售出40万册,他尖锐地指出,眼下日本正出现年轻一代源源不断加入的“下流社会”,其最大特征并不仅仅是低收入,更在于沟通能力、生活能力、工作意愿、学习意愿、消费意愿等的全面下降,即“对全盘人生热情的低下”。

对未来预期悲观恶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安定雇佣的丧失,被视为“日本经营三大神器”的终身雇佣体系正走向终结,而这正是日本中产社会形成的根基。这一巨变毫无疑问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其深刻影响将从诸多方面表现出来。

在过去,日本社会的主流认知是成为终身制的“正社员”意味着成功,也昭示着自己中产身份的开始,跻身大公司的“正社员”意味着受雇佣后的长期稳定,以及退休后强有力的养老保障。

在这样的体制下,只要一就职,公司的“年功序列”不但保障薪酬不断增长,国民年金制度也承诺退休后稳定的生活;健康保险、雇佣保险等自不在话下,社员住宅和社员旅行等优厚福利也是应有之义。同时,工会也会在不伤害劳资关系的前提下,一年数次展开集体交涉。作为员工,即使再平庸,只要肯付出,就能得到一切制度性保障。

有人曾总结道,“在这个国家,只要你就职于一家过得去的公司,干上10年、20年,所得到的回报足够娶妻生子、买车买房,维持起码的有尊严的生活。这是常识。”

但在过去20多年,日本的劳动市场发生了巨变,尤其是2008年金融危机后,日本的就业迎来“超级冰河期”,终身雇佣体制正越来越难以维系。“正社员”薪水或福利在不断压低,“非正式雇佣”的比例则在大幅提升,目前已高达36%。

笔者的一位刚从日本某大公司离职的朋友曾哀叹,“2002年硕士毕业进公司后,月薪按年均1万日元左右的速度增长,到了2008年时,月薪已比刚入公司时涨了6、7万,但遇到金融危机后,每月的工资和福利一下子就被砍掉了近5万日元,有种一棍子被打回解放前的感觉”。

然而,比这位朋友更惨的则是那些找不到工作或沦为非正式雇佣的人。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统计,截至今年2月,日本领取最低生活保障的人数超过215.5万、家庭数超过157万户,数量之多均创下历史纪录。《东京新闻》分析指出,“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出现的一个新问题是,有工作能力的家庭也开始申请最低生活保障。”这意味着,有工作能力却找不到工作,或即使找到了工作却不足以维持生计的状况在恶化。

然而,当由企业、家庭及区域社会共同构筑的“安全网”被层层拆除后,唯一可以依靠的社会保障体系,却因为政府背负巨额债务而走向失灵,日本社会对社保的信任度在大幅下降,年金、社保费用的未缴纳率在不断攀升。

弗里德曼曾言,“一个社会若将平等置于自由之前,那它什么也得不到”。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被戈尔巴乔夫誉为是“唯一成功的社会主义国家”的日本,俨然已习惯了“平等”前提下的一体感,丧失“平等”、并走向“下流社会”必然会破坏日本社会作为共同体赖以存在的根基。

可以说,被誉为“一亿总中流”的日本中产社会正在经历崩溃、分化与重构,这一过程远未完成,而身处这一深刻变革过程中的人们,恰如无根的浮萍,迷茫若失。只有从这个意义上说,称日本为“失去的二十年”恐怕方能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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