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退?休想

一个发生在中秋节的伤感故事。

乾隆十六年,湖北监利县举人罗之芳上京参加会试,入住湖广会馆备考。

某日,一位书生走进湖广会馆,指名要见罗之芳。罗之芳一见,素不相识,颇为愕然。来人自称是福建浦城人,姓李。寒暄几句,便对罗之芳说,我是来告知罗举人的,您今科会中,但进不了翰林院。

罗之芳不信,说你凭什么如此肯定。李生神神秘秘的,只是说,等我的话应验再说吧。说完留下联系地址就走了。

考完发榜,果然如李生所说,罗之芳中了进士,但没资格获选进翰林院。

这也太神奇了,罗之芳按李生留下的地址,辗转找到他,开门见山说,兄台能否告诉我,你为什么能预知我的功名。

李生说,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其实是我之前做了一个梦,有神在梦里跟我说,一个从湖北监利来的罗姓举人,将会成为你们浦城的父母官。所以我借着来参加会试的机会,特意去把这消息告知。

看来不信也得信,既然进不了翰林院,罗之芳就先回湖北监利老家,等朝廷消息。

反正都已知道是福建浦城县了,没什么悬念,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当然他也没跟包括家人在内的任何人说过,他将会成为福建浦城县官。

清初从考中进士到实授官职,得碰运气,看哪里有官员空缺,一个萝卜填一个坑,时间长的,得等好几年。罗之芳家里也不富裕,不能干等着,便先到外乡找户人家当私塾教师,贴补家用。

这一等就是三年,没承想,等不来朝廷的任命,却等来了一场大病,最后竟不治身亡。

一年后的中秋节,罗家按例俗扶乩,走完焚香请仙的程序后,乩盘动了,出现的字,竟然是:“我系罗之芳,今回来了。”

全家人面面相觑,表示不敢相信。

这时乩盘上又不断有字显现出来,一个接一个,连起来是:

你等若不信,有螺蛳湾田契一纸,我当年因殁于馆中,未得清付家中,尚记得夹在《礼记》某篇内。尔等现在与田邻构讼,可查出呈验,则四至分明,讼事可息。

你们如果不信,有螺蛳湾田契字据一张,我当年因为死在私塾中,没来得及交给你们,还记得夹在《礼记》某一篇里。你们现在与邻田地主打官司,可把那字据交给官府,上面把我们的田界写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官司很快就可以了结。

家人半信半疑,找到罗之芳常读的那本《礼记》,一翻,果然里面夹有一张田契,这才相信扶乩真的请到了罗之芳。全家抱头痛哭,而乩盘上也重复出现了几十个“哭”字。

哭得差不多了,家人平复了情绪,问:“那你现在在哪里?”

乩盘上现字:“当福建浦城县的城隍。”

“怎么还有时间回来?”

乩盘写:“其实阴间比阳间公务更繁忙,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一年只有中秋这一天可以休假,但必须是月朗风清,魂魄才能越过千山万水回家来,平时想都不要想。”

家人又哭。罗说,也不用太伤心,不管阳间阴间,反正我都是当官了,这次回来,还带了十几个鬼吏鬼卒,他们就攀附在咱家庭院外的草木上,鬼性怕风,必须紧紧缠着草木,否则风一吹,就会像浦公英一样随风飘散,这样岂不是我这当领导的害了他们了。

说完这些,他又在乩盘上写了一首长赋,然后说不行了,我得回去了,路程太远,算上在路上的时间,相聚的时间太短了,我必须在一天之内赶回。

说完就走了,乩盘也静默起来。

故事来自袁枚的《子不语》,标题简单粗暴,就叫《阴间中秋官不办事》。

听故事的,总要问一句,故事想表达什么。这一篇,非要揣摩作者的意图,无非就俩字:命定。

翰林是御用文人,是所有读书人挤破头都想当的。罗之芳命中注定当不了御用文人,阳差阴不错,却当上了福建浦城的父母官——虽然是阴间的城隍爷,但也是七品县官,权力在握,回趟家,还有十几个随从前呼后拥。

反正对于读书人来说,学成文武艺,不能货与帝王家,能货于阎王家,也真真是极好的。

甚至这故事都可以拿来鸡汤读书人了:你看,书中就算没有黄金屋,也会有城隍庙。

但今天看来,这故事最让我们唏嘘的,不是命定,而是罗之芳当了城隍后的工作状况。

原来,阴间的工作比阳间还忙,甚至是“一刻不暇”,原因应该是,人需要休息,鬼不需要。

罗之芳还好,毕竟是城隍爷,你看他手下那些鬼吏鬼卒,中秋不但不能放假回自己家,还得陪领导回家探亲,而且领导的家是进不去的,只能在外面抱树等,一个不小心,就很可能被风吹跑,丢了职位,成为灵活造业者。

所以,以为死了就能退休的想法,叫做休想。

再者,原来阴间中秋也只放一天假,而且还不调休。离家远的阴务员想回趟家,刨去在路上花的时间,也只够在乩盘上跟家人吐吐槽了。

查了一下,从福建浦城县(今属南平)到湖北监利(今属荆州),自驾路线八百多公里,要走九个多小时,还得老天保佑不堵车。城隍爷带着鬼吏鬼卒在空中排成人字形飞,飞行路线应该是直线,路程缩短为六百公里,而且空中应该也不会堵鬼,但考虑到航空管制,恶劣天气不能飞,从福建经江西入湖北,线路上不少2000米以上的高山,可能还得绕飞,鬼吏鬼卒又怕风,也不能飞太快,平均时速有60就不错了,来回差不多要十个时辰,放一天假,就只剩两个时辰可以跟家人在乩盘上团聚了。

这么一对比,还是现代人好,中秋虽然也只放一天假,却能调休,前后加起来竟长达三天,两天在路上,还有一天可跟家人团聚,真是羡慕死鬼了。

所以,做人要知足,虽然死了还得工作,但只要你活着的命够长,退休就跟正义一样,虽然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2024年0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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