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普通人，我们感受一场灾难的惨烈可能并不是从冷冰冰的数据开始的。当你看见那个追着殡仪馆的车辆喊妈妈的身影，看见那个坐在阳台上为拯救亲人而不断敲击的姑娘，看见孩子攥着离去的亲人的照片不肯松手……这些我们能够感同身受的撕心裂肺的悲恸，才是一场灾难对我们最直观的意义。
由于长期受集体主义教育的影响，中国人的潜意识中有种根深蒂固的关注宏大叙事甚于自身利益的家国情怀，掺杂在无数关于奉献、团结、牺牲、胜利的假故事中充斥于我们周围——最新的可能就是扔钱就跑系列。它最典型的表征就是伪道德引导下的身份错位——喜欢站在模糊的所谓国家的视角来看问题，而忽略真实的个体的苦难和感受。
比如很多人在对比韩国、意大利疫情的防控措施的时候，喜欢赞颂武汉封城的果决，甚至把它作为“只有我们才能干的大事”的例子。专门办小事拖出来的大事，或者别人家根本不会出现的大事，恐怕是一种悲哀。而且我相信，如果你也会见证亲朋好友的意外离别，也需要在一个熟悉的城市等待口粮的配送，甚至需要在隔离点唱歌跳舞打发时光……那么感受一定是不一样的。如果总是要用小人物的牺牲来为国家的灾难打底，任何的拔高都会显得可疑。有些事只是别人家不愿干，或者被法律所限制不能干，不代表你不顾一切的干了就特别伟大。
如果我们有心对比一下因疫情而不治的数据，武汉和武汉之外的，你会发现差别很大。这可能恰好说明在封城前不顾一切出逃的那部分市民——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初衷，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即便他们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被歧视被监管，但终究有更好的生存机会。
可能有人会说，这是罔顾他人安危的自私自利。若只是为了求生，并不见得。换个角度说，岁月静好的看着别人困在城里，何尝不是自私自利。生命对于每个人都只有一次，如果不是在自愿的基础上，而是强制要求一部分人，甚至是某个人去牺牲而成全所谓的大局，那么这样的悲剧，就会以各种高尚的名义，循环往复，最终每个人都有机会去领受。在这场疫情所引发的各种各样的关于红袖章的飞扬跋扈中，已经说明危险并不是针对某个局部的。致人于险境不光是疫情，还有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它是系统性的。
所谓的大局其实就是一个个局部组成的。某些逻辑如果可以牺牲这部分，那么也必然可以牺牲那部分。它就像一种轮盘赌，依赖于随机的概率。没有正常社会的规律可言。
实际上一个小人物的视角，理应从自身的利益出发，这才是人性的常态。如果一只为吃香蕉发愁的猴子，去担心大象的水源是否充足，或者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去忧心秃鹫的爪子是否锋利……跨界过大的角度错位，并不代表无私，很可能隐含无知和颟顸。
疫情最严重的时期，有个武汉的姑娘看见官方召集志愿者的通告，很想去参加，曾经征询我意见。我毫不犹疑的反对。因为一个号称集中力量办各种大事的国家，不应该一到紧急的时刻，就要求普通百姓捐钱捐命。有封锁消息一个多月的能力，怎么会没有处理后事的能力？不管出于何种舍己为人的善良，我都不赞同超过自身责任和能力范围的行动。最后我劝退了这位姑娘，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的家人，因为那才是她的世界最重要的部分。如果有什么值得我们去冒生命危险的东西，那不是某些好听的号召，那只能是家人。
顾炎武有句名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其实是梁启超的转述。原话是这样的：“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一个朝廷完蛋与否，是皇帝和既得利益者的事情；而天下的兴盛、灭亡，关乎所有人的利益，普通百姓才有参与的责任。
显然，很多时候，有人只想混淆保国和保天下的界限。
所以在国家的灾难中，作为一个普通人，就该站在普通人的利益立场和市民视角——关心今天的出行明天的蔬菜，或者那些含泪坚持的医生、绝境坚持的市民甚至是某个角落里微弱的求救声。若有余力，在能力许可的范围内去帮助别人、澄清真相；若不能，就睁大口罩背后的眼睛，冷静的看清一切。
至于牛逼要吹多大，或者丧事要怎么喜办，爱谁谁吧。
2020/2/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