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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与演戏

看闲书一种享受,不费事,不劳神。随手翻开,随意合上,无所谓开卷,也无所谓看完。看到会心处,悄然一笑,性子猛的,大叫一声,把口中茶喷了(最好别喷书上),也是无妨。为了某项研究,这一阵儿多看了些晚晴的掌故,大多一则一则的,多则数千字,少则几十字。这样的掌故,没有《世说新语》的文采,但好玩之处,也足以令人喷饭的。其中最好玩的,就是政治和演戏。

近来,网上的人们,似乎越来越觉得政治像演戏。其实,严格说来,竞争性政治中人,才真的演戏,无论竞选还是平时的政治表达,没点表演功夫,基本上没戏。至于非竞争性政治,政治人即使开会,照稿念就是,表现再差,下面的人也得忍着。偶尔有个别乐意表演的,多半是受了娱乐明星的刺激,无意识地学习效法——这本是下面人的额外福利,可偏有人看不惯。晚晴还属于政治人不需要表演的时代,皇帝和太后,无论御门听政的小会,还是元旦的大朝会,出来见人,大抵仪式性比较强,不大在乎个人演技。

但是,晚晴的朝政,是个女人当家。当家人没有受过教育,不怎么读书,但喜好看戏。一个不折不扣,非常专业的戏迷。都说乾隆时候徽班进京,京剧就开始形成了。但京剧真正的兴盛,全赖西太后老佛爷提倡弘扬。有人回忆说,到了民国,那些老艺人每天开门三件事,遛鸟,骂街,怀念老佛爷。按西方的说法,看戏也是受教育,是一种小传统教育。今日思之,西太后还真的有那么几分戏剧性格,恩怨分明,一面睚眦必报,一面有恩必酬。但是,我今天不想说这个,想说的是那年月有关京戏和朝政的那么点哭笑不得的关系。

西太后喜欢看戏,所以,隔两天就会宣召民间艺人进宫,再把王公贵胄和一些当红的大臣叫上,大家一起乐一乐。那年月,虽然听戏是个乐儿,天潢贵胄和贩夫走卒都一样。京剧的某些唱段,跟流行歌曲似的。但是进宫看戏,却是麻烦,坐不能随意坐,从头到尾直着身板。眼前的茶点,不敢随意享用,生怕碰打了茶杯,惊了驾。更要命的是,赶上戏里唱的精彩处,绝对得憋着,不能喝彩叫好。这样的看戏,其实是受罪。于是,就有人出来捣乱了。

在那个年月,从理论上,皇帝如果沉溺于戏乐,多少还算一种不怎么道德的行为。拿出儒家的大道理来理论,出师有名,堂堂正正。有一日,有位御史奏了一本,批评皇帝沉迷戏乐,成日跟小叫天,十三旦和俞庄儿混在一起,堪比后唐的李亚子(李存勖)。小叫天指的是谭鑫培,十三旦是当年的名旦侯俊山,俞庄儿其实是指余玉琴,小名庄儿,也是跟常跟谭鑫培搭班的名旦角儿。但是,他们都是西太后的宠儿,跟光绪皇帝有什么相干?西太后招人进宫演戏,固然光绪都得陪着,但却从未听说,光绪有此一好。御史提意见,不提太后,拿着皇帝说事,明明是挑软柿子捏。光绪览奏之后,勃然大怒,要军机处调查此人背景,此奏有无后台指使。动静闹大了,西太后当然知道,暗示算了,不要追究。老谋深算的西太后知道,御史的话,堂堂正正,真要是大动干戈,处罚了御史,自己脸上不好看。而光绪呢,原本就是做戏给老佛爷看的,别的不讲,先把自己摘干净了,别让多心的老佛爷怀疑是自己不喜欢陪看了,暗中做的怪。

但是,有此风波之后,朝野居然有传说,说是光绪喜欢上了余庄儿。传的有鼻子有眼,说是余庄儿那双眼睛,特别勾魂。光绪迷上之后,一日小太监打扫皇帝的书房,发现一张纸,上面写满了一句话:我爱余庄,余庄爱我。当然,把这个传说写出来,登在报纸上,已经是民国年间的事儿了。虽说那个年月流行捧戏子,逛相公(旦角演员)堂子,但编故事的人,也过于兴奋了,把当时才能流行的时髦话,都加到了光绪皇帝头上。那个时候的光绪,就算真的爱一个戏子,也不大可能写出“我爱”云云。古人表达爱慕,不是这么个表达法,他们不会这个。

戊戌政变之后,陪太后看戏的皇帝,戏成了他的刑罚。皇帝过生日,叫千秋节,太后叫演《白帝城》,说的是刘备(西蜀的皇帝)死的事儿,满台白盔白甲白幔帐,丧气到了家。太后自己过生日,叫人演《天雷报》,一个雷劈死不孝子的戏。明白了说,光绪就是不孝子。原戏里一个雷公,一个电母还不够,要加到五个以上,狠狠地劈。戏看完了,还要光绪当场发表观后感言。反正看一回戏,就折磨你一次。那些进宫演戏的演员们,累死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以这样一种形式,参与了宫廷政治。

京剧据说是中国的国粹,但国粹跟政治搀和多了,好像结果并不怎么好。这其中,倒未必有京剧多少罪过,关键是一个人治国家,当家人喜怒好恶,个人喜好,都可能对政治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在那点上用力过度,都可能成了麻烦。

2016-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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