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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怀的“粗”“细”人生

一粗一细,在他的身上上演的却常常是悲剧

又到了冬天。

北京的冬天是寒冷的。

1974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那一年的11月29日,一个开国元帅,孤寂地死在寒冷里。离开现在正好41年了。

他是彭德怀。

这是一个又响当当又惨兮兮的名字。

1898年10月24日,彭德怀生于湖南湘潭乌石乡彭家围子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小时读过两年私塾,后因母亲去世、父亲病重被迫辍学,靠砍柴、放牛、出外做工为生。彭德怀是一个胆大的人,15岁时因为吃不饱,就参加了当地饥民的反抗活动,被官府通缉,只得逃离家乡,还不满18岁就参加了湘军,当兵吃粮。从小兵当到班长、排长,结果他又不安分了,在连队秘密组织救贫会,1921年任代理连长时,派会员杀死了一个恶霸,结果被捕,但是在押解途中他机智逃脱。

从小看大,之后,胆子大这个特点一直跟随着他,成也因此,败也因此。

这篇短文无法全面记述这位可以彪炳史册的英雄,只是从两个角度来勾勒他的特色,一是粗犷,一是细腻。在革命和战争中,他是粗犷的;在情感生活中,他却是细腻的。这一粗一细,在他的身上上演的却常常是悲剧。

他的粗:得罪最高领袖,跌落到“文革”的深渊

总的来说,在行伍生涯中,彭德怀还是一帆风顺的。

24岁时彭德怀考入湖南陆军讲武堂,25岁毕业后回湘军第2师6团1营任连长。28岁任营长,后随部队编入国民革命军,参加北伐战争。在进攻武昌时结识共产党员段德昌,开始接受共产主义思想。29岁升任国民革命军独立第5师第1团团长。30岁那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他成为共产党内的著名军事将领,红军的前敌总指挥、八路军和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副总司令,副总理兼国防部长,在十大元帅中,名列第二。

如果彭德怀的履历只是粗粗写到这里,我们看到的一段光芒四射的历史,看到一个征战沙场的元帅。

可惜的是,历史中藏着很多的不如意,很多的细节让我们不忍直视。

时间到了1959年,共产党已经夺取全国胜利十年,彭德怀作为开国元勋,也已经成为了举足轻重的国家领导人。但是,就在这一年的庐山,在中国最高级别的会议上,最高领袖,也是乡亲的毛泽东雷霆震怒:“我晓得你彭德怀从延安整风以来就不服气,憋了那么久,这次就发到庐山上来了。好家伙,简直要把汉阳峰推下去!你我共事30年,你是三分合作七分不合作。有意见为什么不在郑州会议上提出来?不在成都会议上提出来?庐山会议快结束了,怕是没有了机会,是不是?所以,就下了战书。你骂了20天,指名道姓,喋喋不休,还要怎么样了?”

毛泽东的话音刚落,彭德怀就大爆粗口:“在延安,你操了我40天娘,我操你20天的娘还不行?”

原因是彭德怀是受苦人出身,心里总是挂着和他一样的穷人,看到解放十年了,父老乡亲们还在吃糠咽菜,他认为这是中央的决策出了问题,“大跃进”出了问题。

彭德怀的粗犷显示在了胆量上。洋洋万言一封信,矛头指向了最高领导。

其实,看看万言书,彭德怀每提一个批评还都注意先原则肯定一下。但是,他忘记了,战争年代那种可以直呼“老毛”的关系已经在十年里悄悄变化了。

在二十多年的战争生涯里,彭德怀屡立战功,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因为他是一个胆子大的人,心也粗一些,所以有些事情是埋下祸根的。

例如在1945年延安召开的华北工作座谈会上,彭德怀就受到了严厉的批判,说他背着中央组织百团大战,过早暴露了我军实力,说他举行“平江起义”是“入股革命”,也说他朴素的生活是“虚伪”,甚至他过去的名字“彭得华”也成为了野心的象征。难怪他有“在延安被操了四十天娘”的感觉。这些批评不少是夸大其词的,也有无中生有的,但是,有这样一出批判大戏,也不能否认彭德怀自己在性格上有着不小的缺陷。他自己也承认过:我这个人是“高山上倒马桶,臭气出了名的”。

他的这种“臭”,首先在于他的特立独行的个性,有什么事情心里藏不住,在庐山上敢于和毛泽东叫板,就是一个例子。这是对最高领袖。

对同僚和下级,他也是不讲情面的。北京解放后,彭从西北到北京,发现不少干部的办公室里摆着沙发,铺着地毯,还有茶几、花盆、盆景、鱼缸等等,就对周恩来说:“前方干部的生活情况与工作条件还极其艰苦,恐怕进了城的同志会忘记乡下和边远地区的劳动人民,同他们的感情淡薄起来。日子长了,会怎么样呢?”

这种话,是会得罪人的。

因为他坚信革命就是为了劳动人民,对革命者的享受看不惯,所以总是和多数人有些格格不入。这样也就和他们渐行渐远。如果说,在战争年代,他的军事才能还是他的一道保护屏障,那么,在和平年代,他就彻底暴露在许多往昔并肩战斗的同志们的敌对的眼神前,而这个只知道向前的人却没有足够的提防。

庐山会议之后,他就跌入了谷底。

几年后,似乎有了一线曙光。1965年9月,毛泽东让彭德怀到中南海,请彭出任三线建设委员会副主任,对他说,真理也许在你的一边。毛泽东还对彭说了诸如将来打仗还可以戴罪立功等话语,当时让彭德怀倍感安慰。但是,其实这还是他的幻觉而已。

彭德怀去了西南后,西南局第一书记李井泉不仅拒绝和他见面,同时西南局还规定,有关军工生产的工厂彭德怀一律不得参观、介入、考察,出行必须有一名局长“陪同”。正如杨尚昆指出的那样:“所谓的看护彭总的生活,其实是监视他的起居。”

这个谷底深不可测,一直跌落到文化大革命的深渊。

在文化大革命中,彭德怀彻底失去了人身自由,受尽政治、人格、肉体和精神的折磨,其惨状实在让人不忍细述。这位年近70的老人有时一天连续挨打七次,有次被一人飞起一脚,向躺在地上的彭德怀的右胸踢去,彭德怀肋骨被当即打断了两根,昏迷过去。一些女孩子吓得用手蒙住眼睛,当场哭泣。

一条铮铮铁汉,在他的晚年,就如同一头暮年老虎,在平地上遇到了一群老鼠的欺侮。

彭德怀的粗,很大程度是他悲剧的源头。

他的细:“无情未必真豪杰”

但是,彭德怀除了粗犷的一面,在他的感情上,却显示出细腻的一面。正如鲁迅所言,“无情未必真豪杰”。

彭德怀的初恋叫周瑞莲,是他舅舅所抚养的一个孤女,舅舅曾给他们定下了婚事,彭德怀和她感情很深。但是,因为受到官府通缉,彭德怀惜别周瑞莲,从军去找出路。临行前,他拿到未婚妻的纪念是两双绣着字的鞋,绣的是“同心结”三个字。

一对恋人,就这样分别了。岂知这便是他们的永别。

彭德怀投入湘军,英勇作战,几年后成了连长。这期间他省吃俭用,准备将来返乡成婚。突然,传来了噩耗。地主向舅舅逼债,舅舅无能为力,狠心的地主竟要周瑞莲做抵债品,周瑞莲宁死不从,跳崖身亡。从听到这个噩耗的日子起,彭德怀更加少言寡语。仇恨埋在了心底。

1922年,在亲友撮合下,彭德怀,娶了尚不满12周岁(冒充14岁)的货郎之女刘细妹,给她改名刘坤模——“女中模范”之意,让她放足,还教她读书写字。虽说两人的感情不会再像初恋那样深厚,但毕竟夫妻一场,彼此也是恩爱。

1928 年平江起义时,彭德怀让刘坤模回家,答应革命胜利后去接她,不料从此失去联系。刘坤模以“匪属”之身,漂泊辗转,历尽艰辛,走投无路之下,由陶铸的母亲搭线,在汉口另嫁他人,生有一女。1937年从报上得知彭德怀已经是八路军副总司令,便修书一封,上写“平型关彭德怀收”。老彭居然收到了,便接她到延安,给安排了工作。但二人已然不能破镜重圆。

多少年后,彭德怀谈起这段往事还叹息道:“这不能怪我,也不能怪她。”

刘坤模后来嫁给了陕甘宁银行的一位处长、山西老红军任楚轩。建国后先在北京,后调到哈尔滨工作。八十年代刘坤模还是哈尔滨政协委员,写了本《和彭德怀在一起的日子》,对老彭还是一片深情。1987年刘坤模老奶奶回湖南乌石彭总故居参观,写下一诗:“横刀人不见,乌石缅雄风。华厦开新宇,犹忆大将军。”读之令人落泪。

四十岁上下的八路军领导人,还是单身,自然会引来许多的追求者,也会传出很多故事。围绕彭德怀的婚事,有两个名人出现了。一位是大作家丁玲。

1937年春,彭德怀在延安主持军事训练,丁玲从国统区来到延安,特别到八路军来体验生活,近距离地接触了彭德怀。她在《新中华报》上发表了《速记彭德怀》一文,坦诚地表达了她的敬仰之情。丁玲还细腻地描绘了彭德怀:“他的脸色是看不清的,因为常常有许多被寒风所吹裂的小口布满着,但在这不算漂亮的脸上有两个黑的、活泼的眼珠转动,看得见有在他那成人脸上找不到的天真的顽皮……昂奋的心都会在他那种最自然诚恳的握手里显得温柔起来。他有时也同这些人开玩笑,说着一些粗鲁无伤的笑话。”丁玲还婉转地表达大家对彭德怀的看法:“有些时候他的确使人害怕,因为他对工作是严格的,虽然在生活是马马虎虎,不过这些受了严格批评的同志,却会更爱他。”

结论是:我们是怕他的,但是我们更爱他。

周恩来也来到云阳,显然听说了这里正在发生的“事”。周恩来和彭德怀开玩笑,询问他们俩何时可以办事。彭德怀回答:“没有的事。”原来他已经慎重地考虑过:军人尤其还是指挥员的他,与女作家在工作和生活上均难以协调,何况那时他还没有得到自己结发妻子刘坤模的消息,于是那个念头很快被打消。

这其实是未被证实的消息,但是,1957年反右时,丁玲被打成右派,一个被人攻讦的口实便是这件事。

还有一位是著名的记者史沫特莱。据说,1938年初她去采访山西洪洞县马牧村的八路军总部时,以西方女性特有的坦率表达衷情,却被彭德怀婉拒了。不管是不是捕风捉影的故事,但是,有关的描写很有情感:

当日军发动进攻、文化人被安排撤回延安之际,这位女记者独自坐在村边的石头上,望着村内的袅袅炊烟而饮泣。第二天,她随队怏怏地离开了总部。

涉及婚姻隐私的很多故事,有时是很难得到铁板钉钉的证实的,可以证实的只有一点,彭德怀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汉子,他有着自己的情感。而在爱情上,他是细腻的,不是粗犷行事之人。

彭德怀最后的婚姻归宿浦安修,那年,彭德怀40岁,妻子20岁。浦安修出身名门,是著名的浦氏家族中的小妹,曾经就读于北师大。庐山会议之后,浦安修提出了与彭德怀离婚的申请,并且实际上离开了当时彭家所住的吴家花园,这对彭德怀当然是沉重的打击。彭德怀去世后,她在晚年时,深深地忏悔了自己的举动。因为她的离婚申请没有得到过中央的批准,所以中央仍然承认她是彭德怀夫人,她也积极参加了为彭德怀平反的工作,也参与了《彭德怀自述》的整理工作。

但是,有些错误是挽回不了的。

在彭德怀最需要的时候,是有人通知浦安修可以“自己决定”是不是要去看望彭德怀的,但是,她怀疑组织上是在考验她的阶级立场,不敢去。

1974年11月29日15时35分,彭德怀含冤去世,去世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时年76岁。

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彭大将军在临终前,究竟想了些什么。但是,彭德怀用自己的生命,在现代历史上给我们留下的,是一道时时会隐隐作痛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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