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线小城市知识分子家庭出身。
六七年前大学毕业自己创业，在老家开了个舞蹈班和暑期托管班。
大学时打工在做问题儿童的家教，颇有经验，所以自己觉得熊孩子在我手上都不是个事儿，普通的儿童就更好搞定了。
托管班是孩子们每天9点来，11点半走。一周六天都可以把孩子送来，我周日休息。
我给他们讲怎么写作文、怎么在众人面前说话演讲不怵、带他们写作业辅导不会的地方、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回家体谅父母。
一暑假收费才500，单月收费300。
然而，我收了十几个学生，一共才收了两个500，其他都是300.
他们的父母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来逃避交满两个月的学费。
比如【这几天我带孩子去乡下玩，请个假，上不满两个月课】、【孩子这几天累了，我们准备让他玩几天，不来了】、【孩子生病了，不来了】。
后来我问过孩子，有孩子就很天真地跟我说：“没生病，妈妈说这几天不去就不用交学费呢！”“我想来，我爸爸不让我来，说得多交两百呢！”“没去乡下，在家看电视，急死我了，我想听老师讲故事。”
事后家长们就掐准了孩子上课的日期，来讨价还价，精确到每一天的学费。
连休息日那一天都刨掉。来算我一个月贪了他们四天的课钱。
……
唯二两个交500的，后期还有带亲戚朋友来蹭课的，蹭了几次课，拖着不交学费，吃准我拉不下脸来撵走他们。
舞蹈班呢，就更极品了。
我老家到处都是教拉丁的，市场基本已经瓜分完毕。
价格战激烈到爆，一暑假两百一个人，普通的班大概是五十人一个班的样子，一晚上两三波班。
我想想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做得赢，就只印了个三十块钱的易拉宝、买了个七十块钱的充电音箱，自己去广场上开班了。
首次舞蹈创业，花费一共一百块。
对，你们目前课贵死了的杜嘟嘟教练，年轻时是个跳广场舞的……收费是两百块钱两个月……哈哈哈哈哈哈……
当年他们已经做起来的舞蹈班，收学生不收四岁半以下的，因为不好带。
结果我就瞅着这个空，把老弱病残都划拉到我班里了。
我班最小的三岁，最大的七十五.
有智商明显不太够用的，你跟她说啥她都目光呆滞无法回应的。也有特别闹腾，一分钟都闲不住满场窜的……
当年别的老师都等着看我笑话，把自己不要的带不了的都往我这扔，我还特感激。
他们送过来的学生，都是只给我一百块的，说是借给我用，壮壮场子。那是暑假刚开始的时候，两个月都是我带。
就这么，稀里哗啦的，我的班也有人了，也能教了。
一周凑了三十来个人吧，开始教课了。
之前说了，我教学能力还是不错的。
就算是三岁的孩子、呆呆的孩子、和窜天猴……一个月的时候，他们的进度，已经快要赶上别的老师那边的非暑假班了。
他们的暑假小白班，还在学最基本的站型和律动。我都教到套路了。
而且我班的孩子型特别正、基础特别扎实。
就类似，我用一个月的时间，教了别的老师可能半年都教不了的东西。学生质量还是如此参差不齐的情况。
然后，就有老师来找我麻烦，说我不合规矩，怎么教这么快。
我一脸懵逼，说我这小孩接受能力好啊。
那个老师说你这么快就把东西教完了，别人一看暑假班都能学这么多，谁来报日常班考级班。你这小孩基础打不牢不行，暑假班不跳套路，就学学基本步就够了。
我心里呵呵得不行。我大学老师是国内排的上号的学院派。
所以我课上，膝盖打直绷脚背、脚踩稳地面是每天都要和孩子们叨叨八百遍的要点，正如他和我们叨叨一样。
我目前的学生去考基本步，肯定不会被挑“步子飘”“上身型不好”的毛病。
我很好奇这个老师有啥立场说我带的学生基础没打好的问题。明明是他带的脚型比较奇怪，他自己的脚型去考国家教师资格证都会被扣分来着。
后来，才知道问题所在——大家都在广场上跳，我的暑假班和他们的日常班进度一样，会让围观群众知道谁的课含金量多。我动了他们的奶酪。
第二个月，有他们的学生投奔我。
围观群众也会加入我的班。第二个月我班里也凑够了五十个人。
甚至，有他们的考级班的小孩，会来问我动作。约我私下给上小课。
这事万万不能干……坏行规。
对天发誓我没教过任何人的学生小课。
但是，很快又有老师跑来找我，说我不合规矩，把小课收费内容讲给暑假班的学生听。
卧槽我怎么知道哪些细节是该另收费的啊！
我只想把我第一届学生带出来啊！你们要收费你们去收，我爱讲给我学生听，咋了！
先是进度，然后连上课内容都要管！
然后就被集体抵制了，几个傻逼老师带着百十口子学生硬是站在我教课的地方，不让我上课。
我换地方，他们也跟着去。
拿更大的音箱放更大的音乐跟我对着怼。
然后撺掇我的学生家长找我退钱，说我马上就不干了。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广场，带着我的学生去别的地方上课了。他们这才作罢。
这不是心最累的地方。
最累的是很多学生家长和白天的托管班一样，算盘打得啪啪响，拖欠学费。
才特么两百块钱，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
孩子往广场一扔，家长就跑没影儿了。
下课一小时了，也没来接，任孩子自己玩儿。直到我走了，才出现。
也有以试课为名，让亲友的孩子蹭课，蹭八回都没交钱的意思。最后熬不过，两个人交三百块钱拉倒。
所以后期我点名，交费的孩子站方阵里，会给指导。
不交费的离开三米远。
马上会有无赖家长说这地又不是你家的，我们就是要看看，看好了再交钱。非要把孩子塞进来还塞前排，让孩子找我要指导。
真是醉了。
有人就这么生生蹭了一暑假……一个子都不交，还理直气壮。
说句题外话，别的老师那边，浑水摸鱼是不好摸的。
如果真有家长这么无赖，老师也不管孩子有没有心理阴影，会让自己班的孩子朝不交钱的孩子嘲讽谩骂吐吐沫。
这事我干不出来，所以无赖都跑我这儿来了。
得，除了老弱病残，我这还有一些无赖家长。
就这么撑着把暑假班带完，我至少少收了三千的学费……
而教学成果则是伦巴恰恰的基本步全教会、铜牌套路全教会，包括老弱病残傻和无赖……对，连无赖都学会了……
他们花两百块甚至不花钱，学会了在别的班要花七八百和半年到一年才能学会的东西。
再后来，我问他们要不要参加我的日常班，暑假后我会租房子正儿八经开班。
很多人表示，都学会了，不继续花钱学了，学点皮毛糊弄糊弄人就成。
我这才理解当时在广场上挤兑我的同行，为什么要教这么慢、为什么藏着掖着不去教。
因为这些人，一旦会了就不会继续交钱了。
既不会一次教应该学会所有动作的钱，也不会认为我教的东西有价值。
混，是最适合他们的教学内容和教学方式。
暑假完了当了半年体制内的老师。一个月两千来块钱的工资。呵呵哒。
一学期后收拾收拾去上海了。
开始了一节课两百的人生。
现在课更贵了，但是再也没有和那个暑假一样的委屈和心酸。
今后也会努力让自己的课更有价值，也只为更愿意尊重我的知识和经验的人解决问题。
层次啊，圈子啊，真的决定一个人的生活质量和心情……往上爬，不仅仅是为了钱，还为了这辈子再也不让那个暑假遇到的那种人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刚在上海，25节课教会一个妹子恰恰恰，从基本步到表演套路全部都会了。妹子感激涕零，觉得五千块简直是白菜价，物超所值还省了大把时间。现在我俩还是好朋友。
而她不知道，我曾经用一个暑假，两百块钱学费，教了更多的东西给家乡的孩子。
我已经尝试过了，至少自己无愧于家乡。
作者：杜嘟嘟
初中时班上女生多，有次分桌，我和L恰好分在一桌，一个戴眼镜的漂亮女生，坐在一起没几天，我在她书桌里发现了一本脂砚斋版的《红楼梦》。
我高兴的问：你也喜欢？
于是我们就成了朋友，我们在一起看武侠，看简爱、红与黑、北回归线；看各种少年漫画和少女漫画；背柳永的词；讨论黛玉和宝钗的诗谁更好；写交换日记；一起写连载小说被其他同学传阅；讨论暗恋的男生、暧昧的笔友，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
后来毕业了，我们上了不同的学校，再后来上大学、毕业，我离开了老家，她留在了那里。
去年我们见了一面，见面前我畅想了无数曾经的话题，想重温当年的友谊。可整顿饭下来，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她的一句话：
“我们攒不下钱，我老公太爱吃肉。”
我自认不算嘴拙的人，常做身边人的知心姐妹，闺蜜有了烦心事都喜欢找我聊个天。可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我的家乡不算小城市，二线吧，多年前曾是座欣欣向荣的移民城市，半个多世纪过去，当年移民来的年轻人都已经衰老，优秀的年轻人大量涌向一线城市，入不敷出。那里人的思想和观念普遍保守，计划经济遗留问题严重，发展缓慢，创业机会少，贫富差距悬殊，有钱人很富，没钱的找到一份体制内的工作已经可以让很多人羡慕。
L在当地的图书馆上班，工作稳定，薪资微薄。那天她常挂嘴边的一个词是“编制内”，她安慰自己说：虽然待遇一般，至少比那些没编制的强；她还说：有些同事心坏，常欺负那些没编制的，我不那样；她很担心有一天图书馆关门了自己该怎么办。
L的老公的工作不固定，卖汽车、卖保险、卖房子，结婚两年，换了几个工作都不如意，两人攒不下钱，不敢要孩子。
我试图聊一些当年看过的书，她说：很多年不看书了，没心情，那些生活都太遥远，现在只看综艺和连续剧。
我说：可以研究一下做生意，万一失业了也算有个保障，她说：没钱。
我说：可以出去旅旅游，放松一下心情，她说：没钱。
我想说：可以试着像当年一样写写东西，发到网上，你当年文笔就好，说不定能红。
话没出口就咽回去了，我自己都不信。
她说：挺羡慕你可以经常出国走走，看看更大的世界，我觉得仿佛可以看到自己五六十岁的样子了。
听完我心里特别难受。
那天我们还聊到班里的学霸S，当年我们三个人家住的近，经常一起结伴回家。S高考上了TOP3名校，毕业后去了美国，后来回国创业，现在中关村混得风生水起。L问起S的现状，一阵唏嘘，和我开玩笑：当年太没有眼力，偏偏喜欢隔壁班的不良少年G，早知道就把S拿下了，他当年还暗恋过我呢……
不论那场饭局结束的如何，我心里永远记得一幅画面：初二踏青，凌晨六点L、S和我一起走在跨江大桥上，我们一路犯着中二病，激烈的争论着少女漫画和少年漫画哪个更有深度，边走边笑，我在后面走，L和S在前面，阳光照在他们脸上，那笑容一样天真和年轻。
有人质疑真实性，统一回复：
不少同学看出来了，我的家乡在东北。很多人可能觉得二线城市是指杭州、成都、南京这些城市，其实所谓的二线城市之间的差距很大，有些城市虽然因为历史的原因名气不小，声称是二线，其实经济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样子了。
东北的经济现状是什么样的，数据说话：
中国2016年一季度全国主要城市GDP排行榜上海北京广州排名前三
举个例子，江苏省GDP排名靠前的几个城市是：1苏州（7）、2南京（11）、3无锡（12）、4南通（22）、5常州（29）、6徐州（30）、7盐城（34）。
东北城市排名：1大连（20）、2沈阳（21）、3哈尔滨（33）、4长春（35）。
大连和沈阳的GDP和江苏第4的南通相当，哈尔滨和长春作为省会只和江苏第7的盐城相当。
关于L的家庭收入：L刚进单位的前两年是没有编制的，这段时间里没什么盈利的体制内单位工资只有一千多，编制落实之后情况略有好转，大概月薪也不到三千。L老公的工作不稳定，好几样工作都没干多久，好的时候偶尔有不错的薪水，差的时候如果没业绩还要给公司交罚款，一怒之下辞职就会几个月没有收入。这种情况下，两个人的日常收入除了水电煤气，通信通勤、房贷等花销确实经常入不敷出。家乡的地铁很便宜，L平时却只坐公交，只为省几块钱，几块的通勤费都要省，在L眼里吃太多肉确实是他们存不下钱的原因。
真正让我难过的不是“吃肉”的问题，而是在L的心态，还有过分看重的“编制”。有编制是她在窘迫生活中仅存的可以建立些许自信心和优越感的基础，而“没钱、没条件”是她对一切妥协和对自己失望的借口。所以我们无论聊什么，哪怕是看书这样和钱不产生丝毫关系的事，她也会说现在没条件，没钱，没心情看书了。
再举个例子，我在家乡坐出租，前排坐着出租车司机和他老婆，聊天聊到我在北京工作，出租车司机和老婆感慨北京是个好地方，司机说北京工作月薪平均有六七千，他老婆不信，问我是不是真的，我就很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实际上老家一般打工的工作月薪只有两三千，月薪赚六七千已经是中上阶层薪水了，而北京这样的工资只能勉强维持生活。
相比之下，我在广州或江苏的城市坐出租，经常遇到一个普通的出租司机满口的生意经，要么自己要么是身边的亲戚朋友总有些致富的点子和路径，这些话我很少在东北的出租司机嘴里听到过，所以广东做小生意的人称呼别人“老板”，东北做小生意的人称呼别人“哥、姐”，这就是观念的差距。
如果我的回答冒犯到了一些生活在二三线城市的朋友们，我真心道歉。我的本意并不是想说生活在一线城市才是幸福的，在二三线城市就是不幸，或者有钱就是幸福，清贫就是不幸。只是在L的身上，我确实感觉到她的无奈和对现状的不满足，她不能代表老家的所有人，但的确能反应东北一些普通民众的生存现状。作为她的朋友，我不想也没有资格去评价她的选择是对还是错，我只希望她生活的开心幸福，但我又的确给不出更多实际的建议。
作者：雷梅苔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