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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识”比“史料与史实”更重要

很多人认为史实(等同于“真相”)最重要,写史的目的就是揭露历史的“真相”。

史实(真相)重要不重要呢?当然是重要的,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但是比较起来,至少有一样东西比史实(真相)更重要,那就是“史识”。

如果不具有一定程度的史识,你连什么是“真相”都不知道。“假相”放在你面前,你不能去辨识;“真相”摆在你面前,你不能接受。

我知道在大到研究中国文革,小到研究清华文革,笔者与某些人存在着明显的分歧。不仅包括当年的对立派,也包括当年的同一派,尤其还包括当年的一些朋友与战友。老实说,有些分歧已经大得失去了正常讨论的基础。

这种分歧首先就由于对“史识”与“史料与史实”位置摆不正。

有些人正是从“史实最重要”的观念出发,很顺理成章地主张我们这一代人最后的责任就是将我们经历的事写下来。这种主张只承担了“记忆”与“书写记忆”的责任,很自然地放弃了反思与批判的责任。

但也有很多人认识到“史识比史实更重要”,认识到上述主张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这一代人不仅要将我们的故事讲出来,而且要用正确的观念诠释给后人听。所谓“捍卫记忆”、“拒绝遗忘”不仅仅是“记忆”本身,而且包括“记忆”所昭示的历史与现实意义。

所以,在我们学校一些朋友组织出版《清华十年文革回忆反思集》时,他们将书名确定为《历史拒绝遗忘》,我就表示了不同的建议,我拟的标题是《青青子衿——清华十年文革回忆反思集》,扉页上配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他们将全书的主旨放在“记忆”上,我则将主旨放在“反思”上,而且要强烈地表达出清华学子对真理的永不停止的追求精神。

最后的结果采用了《历史拒绝遗忘》这个标题,也算是可以的,因为文集本身也是以“记忆”为主,反思的内容并不多。

一、历史作品创作的三过程

史学作品,包括历史文学作品的创作,一般都要经历三过程:1、收集史料;2、梳理史料,择取史料中有价值的信息成为初步的史实;3、以史识诠释作品的历史与现实意义。

1、收集史料

史料是指据以研究历史、讨论历史、编纂史书、写作历史作品所需要的资料。

史料的分类:从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分类方法。

一般分为:文献史料、实物史料、口传史料。

史料有第一手与第二手之分,或称直接史料与间接史料;史料也有官方与民间之分,有官方记录与民间记忆之分。这样的分类方法昭示了史料的来源。

史料的来源固然非常重要,但最重要的是真假之分。

一旦鉴别了史料的真假,就决定了史料的取舍。但是,大部分的史料都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史料不一定全真,假史料也不一定全假。世上有完全假的“假史料”,却没有完全真的“真史料”。所以,一般都不宜对“史料”贸然定真假,而应以可靠度或可信度来评定。

史料本身的概念就决定了它必然是浩瀚无比,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如何判别其史料的真假?如何评估史料的可靠度与可信度?最重要的是如何从不同的史料中提取有价值的真信息?就取决于“史识”。

任何一个写作者的史识都不是从零开始,其高下优劣可从作品中立见分晓;任何写作者的史识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都是通过读书(学识积累)、行路(常识积累)、写作中的反复思考不断进步的。

别人的作品,无论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权威的或是无名的,对于写作者本身而言,对于写作者笔下的作品而言,全都是史料。

史料是构建作品的基础材料,但决不是作品。

史料就好比是砖石,即使是真砖真石,如何运用也取决于“史识”。

砖石既可用于建筑峨冠博带的殿堂,也可以建筑风光旖旎的园林,但也可以建筑茅舍与猪圈;还可能构建殆害无穷的豆腐渣工程及“烂尾楼”等。

2、在史料研究基础上形成的初步史实

史实是由大量史料经过研究,去粗取精、去伪存真,达到一定程度的真实性的资料。既然“史实”的形成需要这样一个加工的过程与研究的结果,那就不可能具有绝对性。既然“史实”没有绝对性,就一定有角度性与层次性。

这世上为什么有大量的“伪史”、“庸史”、“秽史”存在,就在于从事史学研究及史学作品创作的个人主体、或由几个人所组成的“研究所”或“研究组”,它们不仅有学问的高下优劣之分,还有人品的高下优劣之分,动机与目的纯与不纯之分。为历史而研究历史者,唯真是求;为当“帝师”或“幕僚”,或为豪门抬轿子、混饭吃的研究者必唯权势为趋;求财求名的研究者唯利是图,什么赚钱写什么,什么讨好写什么,什么显达写什么。尤其是当这些人聚在一起组成一个“公撰”班子时,常常以“颂圣”、“媚俗”、“趋利”占上风。

3、阐述对历史事件及历史人物的史识

史识是修史、写史的见识。它包括两方面的内容:

①见解和观点

如何判断历史作品观点之正确,见识之高明?在于作品能不能表达出一般人没有想到、也没有表达过,但你能想到、你能表达,而且你的表达能为大众所接受。所谓“历史”就意味着过去,没有人能完整地重现过去。但好的历史作品能让绝大多数理性的读者感到历史就是你说这么一回事,而不可能是另外一回事。

②勇气

即秉笔直书、忠于史实的高尚品质和勇敢精神。

许多人都能赞成写史者一定有正确的观点,高明的见解,但往往忽视写史者必需具备表达的勇气。

“勇气”也是人品,而且是一种极为贵重的人品。

4、“史识”的前提

好的“史识”从何而来?必须具备三个前提:

①人品

人品要正。胸中要有浩然之气,不能猥琐,不能腻腻歪歪,不能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老实说,即使是风花雪月、幽默调侃也要有“度”;

②立场

立场唯一。我们过去讲了几十年的立场,无非是阶级立场、无产阶级立场、党的立场、民族的立场、国家的立场,而这些“立场”都是不断地在变化,本身就是不稳的,哪来的“站稳立场”。现在我们终于明白了,什么这个立场,那个立场,其实只有一个立场是永远正确的,那就是人的立场。始终站在人的立场看问题,这就是“站稳立场”。

历史表现的往往是成败,但却不能以成败论英雄;

“历史是胜利者写的”,这是一个错误的概念。历史是人心中的那杆秤写的。

③眼光

眼光不仅要远,还要高。写作者的眼光有远有近,有高有低,但只能是站在历史的长远看21世纪的中国;站在全球化的高度看地球村中的中国。

尤其是当今世界,由于通讯、交通的高度发展,互联网的不断普及与提高,全球化已成不可逆转的趋势,这一点才是决定一切的高度。

当今社会,大谈“民族复兴”成为时尚。“民族复兴”当然可以谈,也可以认为是国民的责任。但是究竟什么是“民族复兴”?必须赋予其正确的内涵。“民族复兴”并不是重温泱泱大国梦,并不是GDP已经第二了还要争第一,甚至也不是人均GDP争第一,而是迎头赶上世界的潮流。特别需要警惕的是狭隘的国家主义及民族主义的偏见。

人品、立场、眼光这三个前提条件都与个人修为有关。个人修为与读书、走路、思想方法相互联系的,水涨船高的关系。

永远不要去问“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之类的傻逼问题,人品、立场、眼光都是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同步提高的关系。变化寻常看不见,但水平是有高低的,只要努力,只要虚心,通过日积月累,史识可以由低水平向高水平发展。

二、史识在创作全过程中的重要性

史识贯穿于作品创作的全过程。

在对作品所引用的史料进行梳理与选择时,

1、凭什么在“真史料”中发现假信息?凭什么在“假史料”提取到有价值的真东西?

2、凭什么选择A而放弃B?凭什么发现C与D的相互矛盾?凭什么发现表面上相互矛盾的E与F也有兼容的成份?凭什么能将G与H合并同类项?凭的是敏锐、正确且准确的历史眼光。这就是史识。

史识低劣,史料必然失真;史料失真,断语必然无据;没有必要,何来充分?

诠释是最终要完成的工作。

诠释就是作者通过作品告诉读者应该赞美什么?中性什么?反对什么?拥抱真善美,鞭笞假丑恶。

诠释中的史识水平才是作品的社会、历史意义。

上世纪的著名历史学家说吴晗曾说:“今天需要掌握可靠的史料,运用新的观点写出人民所需要的历史。”吴晗的这句话其实是片面的。“需要掌握可靠的史料”任何时候都是对的,而所谓的“运用新的观点”,就是片面的观点。

观点虽然有“新旧”,但是“新旧”不等于“对错”。

史学是人类历史的学问,有很多观点不仅从亘古以来就具有,而且从亘古以来就是正确的,比如“以人为本”的老观点就只能继承,在继承的基础上发展与丰富,内容发展了,内涵丰富了,但“以人为本”的主旨仍然没有变。曾经批判“以人为本”的老观点产生了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新观点,这个新观点恰恰是错的。离开了普通人的命运与福祉,妄议成功与失败就都是错误的。

史识错误,作品是负能量;

史识正确,作品是正能量;

史识平庸,作品无价值,表面上是零能量,但也会起到搅局的不好作用。

故应该反复强调的是:“史识”比“史料与史实”更重要;

故应该反复强调的是:有条件、有基础的民间研究者应将反思的重点放在对“史实”的正确而准确的解读上;

故应该反复强调的是:当代人不仅有条件,而且最有条件对已知的“史实”作出正确而准确的解读。只有亲身经历才有淋漓尽致的体悟,再聪明、再睿智的隔代人也不可能达到那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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