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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蕾记得我爱你:阳春面

凡事做得好了,都能变成营生。范先生爱吃,懂吃,精吃,对吃有极大的洞见和热情,于是成了美食家。写着两个小专栏,出了几本美食书,大小餐馆的名人,惯于在一桌好菜面前,不咸不淡的夹两筷子,不酸不甜的说上一句:“糟蹋了好东西!”或者:“老刘也就这道菜还行!”众人拜服。这是面子。里子是,他是土豪金先生的门上清客。

金先生的爱好是,请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在自己的会所里吃饭,席上必有范先生作陪。一道道珍馐美馔,范先生一一品评,蟹肉酿在咸橙中是哪朝的风雅,鲈鱼美以菊花瓣是何等的讲究。说完了,吃美了,金先生叫上一大盆鲍鱼红烧肉,抹擦着满脸热汗说:“我是粗人!就爱吃红烧肉!来,来,先整一碗!”大俗杀大雅。没有雅士斯文细品的穷酸,哪能衬出土豪暴殄天物的痛快?

金先生当然好色,品味也很本分。洗脚妹,按摩女,雨后春韭菜,割完一茬还有一茬。一到外地,各种短信莺莺燕燕,一回北京,众鸟归林悄然无声。他说:“范先生,您是美食家,我就是头吃货,胃口好,嘴壮!”到底出了事儿。金太太在老公钥匙圈上发现一把陌生钥匙,有条不紊去开了所有的门,打不开。金屋藏娇就此曝光。大年二十,狼狈的带着一姑娘来找范先生避难。他说:“搁您这儿,我放心!”托孤是信任,托妾多少有点羞辱,范先生有点不是滋味儿。

半夜,范先生听见动静,出来一看,姑娘蹲在冰箱前。饿坏了,吃得正贪,听见他来了,扭头一笑。冰箱的微光照亮了她的脸,满嘴满手的油,笑得一脸憨真。还是个孩子。范先生叹口气,开灯起灶,刷锅备料。高汤解冻,青葱切碎,做了一碗阳春面。端到姑娘面前,说:“饿了就跟我说,吃冷东西不好。”

从此每天给姑娘做饭。范先生已经多年不做饭了。一个人寡居,胃口就不会太好。人多以为他胡吃海喝好不潇洒,真相是他常常一个人吃饭,吃得相当凑合。食客也有三六九等,姑娘是最好的一等。每顿吃得眉飞色舞盘光碗净不说,各种赞美奉承发自内心。爱洗碗,舌头灵,一两句评点都准确,“这鱼头汤,搁黑胡椒了吧?就缺这点儿辣味!”那些日子,范先生绝迹饭局。

这一年的大年三十,是两个人一起过的。范先生兴兴头头,精精美美的准备了一桌年夜饭。该熏的熏,该卤的卤,该炖的炖,该蒸的蒸,慢火烧出,费尽手工。卤水飘香,姑娘像猫见了腥一样,守在厨房镇日不出。四喜烤麸,全家福汤,熏鱼,八宝饭。窗外鞭炮陆续炸响,外屋春晚歌舞升平,坐在饭桌前,突然停电。两人乐了,点着手机,摸黑吃饭。越吃越可乐,乐不可支。窗外突然一朵烟花擦亮,姑娘的笑脸。

两个人的电话都很寂寞。范先生没问,姑娘也没问。两人吃完饭,来电了。磕瓜子,看电视,茶几上的水仙早开了,一屋子的暖香。十二点钟声敲响,范先生从里屋拿出一个红包。她死活不肯收。范先生认认真真的请她收下。女儿八岁出国,和她一般大小,如今几无联系,这是他给不出去的压岁钱。红包背面,工整毛笔字写着:抬头见喜,新年安康。

很久不见范先生来食堂,偶然来是一个深夜。要了二两酒,一两只下酒菜。电视上正在播出一档红遍全国的美食节目,大家咽着口水,越看越馋。熊男便问范先生,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是什么?范先生没说话,只是慢慢喝干杯中酒。

过完年,金先生搞定了结发老妻,安抚了红颜知己,热络答谢范先生,范先生没有去。这一晚,他故意在食堂消磨到很晚,因为他知道,再回去,屋里没有人了。回到家里,果然冷冷清清。收拾得窗明几净,他常吃的几瓶药,摆在醒目位置。水仙已经轰轰烈烈的开败了,饭桌上摆着一碗阳春面。

已经冷透了,汤干了,面也烂了,完全不能吃。范先生一口一口的吃完,知道这碗面,就是他平生的最美味。

满堂盛宴,不如一碗细面。

食谱:
1 大面碗里放盐巴,生抽,高汤,两勺猪油。
2  大锅大火敞盖烧开水,鲜切面抖散入锅,煮熟面条。
3  面条沥干,三折放入面汤碗内,洒上香葱末和青蒜苗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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