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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44)

第十五章 枕戈论经(1、2、3)

第十五章 枕戈论经

1

楚州南门,突合速、室然兄弟送别秦桧夫妇。突合速说:“秦中丞,你此去江南,若是官运亨通,切莫忘却大金与挞懒郎君的厚恩。”不待秦桧回答,王氏抢先发话:“便是秦十忘却,奴亦当教他忘不得!”突合速与室然哈哈大笑。

室然说:“无论忘与不忘,你均须记得,你在楚州城下写给赵立的劝降书,其中一段我至今背得:‘康王为宋国罪余,赵氏遗孽,家乏孝友,国无忠勤。衔命出和,已作潜身之计;提兵入卫,反为护己之资。忍视父兄,甘为俘虏,放在殷忧,乐于僭号。’”秦桧冷汗淋漓,忙不迭地言道:“大金惟我家国,我岂敢背负?”

突合速手指身边一人说:“此是燕京人高益恭,挞懒郎君特意为你配备的家仆,亦即我等耳目,你须善待始终。”秦桧说:“遵命。”突合速说:“按照计划,你们须乘小舟,沿淮河前往涟水军沿海的一个宋军水寨。”秦桧说:“遵命。”

越州王家住宅,王氏说:“此回顺利南归,我已将大量书画、字帖、古器送与医官王继先,还与他结拜为义兄妹,他必鼎力相助。至于内廷宦官冯益、张去为等人,我亦一并疏通。”秦桧说:“赵鼎刚刚离开朝廷,正好除去一大障碍。我亦才与宰相范宗尹面会,他对我的议论,赞赏有加。”

王氏说:“闻得有一官员扬言,‘何相公等人被执于金虏军中,并无一人得归。惟独秦桧举家航海回来,必是虏人细作,社稷大奸,当下狱勘问!’此语可有妨碍?”秦桧冷笑:“范相公却言道,‘你们不知秦会之,我却深知会之。他在开封围城中冒死抗论,力请保存赵氏社稷,便是大忠;归朝之后,议论国计,深中事理,便是大智。如此忠智之士,我敢以全家六十口力保!’有此一语,其他都无足轻重。”

王氏说:“亦当察明无知官员名姓,他日趁便取其性命。”秦桧说:“此是自然,惟是不得心急。”王氏说:“明日面对官家,老汉是否成竹在胸?”秦桧说:“我已通过范宗尹等人,知得官家的真实意图,必定面对无虞。”

越州便殿,宋高宗接见秦桧。秦桧入殿叩拜,高呼“圣躬万福”之后,只是流泪呜咽,许久才结结巴巴说:“微臣九死一生,不意尚得入觐天光,获睹圣颜,委是万幸!”

宋高宗暗语:“范宗尹、王继先等所言不假,秦桧果然忠朴过人。”便说:“卿在北地守节不屈,今日得归,便是社稷之喜。虏人是国朝今日的第一大患,朕无一日不以中兴为念。卿熟知其情实,有甚安定天下的大计,自可悉心开陈,朕当虚心听纳。”秦桧说:“方今虏人强盛,如若一意用兵,决无胜理。依臣愚之意,如欲天下无事,须是南自南,北自北,惟有讲好,方是安定天下的至计。待他日国富民强,方得徐议恢复。”

宋高宗说:“朕自即位以来,惟以讲好为念,不惮屈己卑辞,亲致国书与虏人国相。虏人却执意用兵,屡屡拘押国使。故朕自航海归来,难以再遣使节。”秦桧说:“臣在北地,闻得人称东朝廷与西朝廷。西朝廷的粘罕国相狠悖,总以用兵为得计,不尊虏主;东朝廷的挞懒监军却是主和,又与虏主兄弟情深。臣愚以为,陛下不如致书挞懒,挞懒与虏主通情,必有所得。”

宋高宗说:“自古以来,两国交兵,不废通使。然依目前事势,朕已难于亲修国书。不如教刘光世致私书与挞懒,且观虏人意向,再行计议。”秦桧说:“臣此回来行在,惟愿及时奏禀两宫安好。今日蒙陛下赐对,臣的志愿已毕。臣自虏中脱身来归,理宜投闲,伏望陛下许臣依旧守本官致仕。”

宋高宗说:“朕与卿一见如故。卿乃佳士,又熟知虏人情伪,岂可多得,自当辅朕。朕今特授卿礼部尚书,可留朝供职。”秦桧伏地叩拜:“臣感荷陛下神圣之知,敢不尽智竭力,以图报称?”

天庆观,柔福对隆佑太后说:“闻得秦桧来自北地,建议与虏人讲好,九哥便授他礼部尚书。奴在虏中,曾见四太子设宴,秦桧时任挞懒的参谋军事,他与其妻王氏辫发左衽,对虏人极尽献媚之能事。依奴家之见,秦桧必是细作,此回南归,定要暗坏九哥的江山社稷。”

隆佑太后说:“你阿爹、大哥与诸兄弟北狩,惟留得九哥一人,此便是天意。老婆自江西回得行在,以为九哥历尽磨难,必能效法越王勾践,发奋图强。谁知冯益却一语道破:‘我皇酷似上皇,社稷中兴无望。’此亦是直言无讳。”

柔福说:“九哥已知秦桧在北地并无名节,又怎生信用?”隆佑太后说:“九哥既是甘愿忍受父兄的仇耻,与虏人通和,又怎会重用有名节的士人?”柔福说:“然而国家的仇耻,便是犁庭扫雪,犹有余仇余耻,难道天意竟不教大宋复仇雪耻?”隆佑太后说:“我料天意不兴大宋,天意似亦不灭大宋。我朝今有岳飞、韩世忠等人锐意抗金,屡有胜绩,即是明证。”

柔福说:“然一旦秦桧专权,岳飞等将,纵然有志有才,亦难伸展。”隆佑太后说:“天道巍巍,或有深意,我实难猜度。但事到如今,二十姐当切记八字:‘穿衣吃饭,莫问国事。’如此,九哥尚能保全你的富贵。否则,或许身家都难保全。”

2

燕京干元殿,金太宗与群臣坐在大土炕上议政。粘罕高声道:“郎主私用国库过当,公然违犯国初誓约,须下炕受杖!”金太宗正欲分辨,粘罕、谷神、讹里朵等一拥而上,将他拉下土炕,按倒在地,重责臀部二十。接着,群臣又扶他上炕,集体行女真跪礼:“令郎主受惊,恭请恕罪!”

金太宗强忍疼痛,继续议政:“依兄终弟及,若无弟弟,便立嫡长的旧例,须教蒲鲁虎做谙班孛堇。”斡本立即反对:“合刺是阿爹的嫡孙,依大金礼法,依次当做谙班孛堇。”蒲鲁虎怒道:“合刺十三岁,怎生做谙班孛堇?”粘罕断然说:“便是三岁孩童,亦当做得!”

金太宗说:“十三岁的孩童,又如何做得都元帅?”谷神说:“须教粘罕做都元帅。”挞懒立即反驳:“粘罕岂得做都元帅!”讹里朵说:“粘罕如何做不得都元帅?”金太宗说:“此事且须缓议,待明年定夺。”粘罕说:“我们统兵在外,到御寨不易,岂得延误!”讹里朵说:“此事已是延宕日久,不得到明年再议,务须郎主依礼法定议。”挞懒说:“若要当前定议,尚须教蒲鲁虎做。”粘罕说:“蒲鲁虎做不得谙班孛堇!”

金太宗被逼无奈,只得说:“便依你等定议,然而须待合刺年过十四,方得下诏。”蒲鲁虎吼道:“阿爹做事,极是不当!”随即拔出佩刀,谷神也拔刀在手:“蒲鲁虎,你须不是我的敌手!”金太宗大喝:“蒲鲁虎,你且退下!”

挞懒取出两封书信:“康王叫大将刘光世致书通和。我已去胡里改赵氏寨,教昏德公写信,命康王以淮南地界换取昏德公等南归。”讹里朵说:“兀术已督促诸路兵马,候今秋大举,主攻和尚原。且待破得吴玠,再议换取淮南。”

谷神说:“昏德公老迈无用,可将他换取淮南,然而重昏侯不得放归。”粘罕一把将书信抢在手里:“康王有几个使节,今拘押在云中,我观其中有一王伦,尚是晓事。与康王通和,须得显示大金国威,且待我见机而作。”金太宗说:“便依粘罕、谷神与讹里朵之意。”

蒲鲁虎私宅,挞懒说:“我观粘罕凶悖,又与谷神狼狈为奸,终生祸患。”蒲鲁虎说:“他们既留御寨数日,待我率五百儿郎,乘机将他们剿杀,以绝后患。”挞懒说:“不可。他们有大功,岂得无故处死?郎主必是不允。依我之意,不如候来年封合刺时,将粘罕与谷神升迁,教他们往御寨,不教他们回云中。他们不得掌兵厮杀,便无祸患。”

蒲鲁虎说:“此事待我叫阿爹做。然而我做不得谙班孛堇,极是气恼!”挞懒说:“既是郎主被逼无奈,我们岂得另议?然而合刺年幼,又怎生做得?待日后罢免粘罕等人,尚可再议。”蒲鲁虎说:“他日我若做得郎主,自当罢免讹里朵等人,叫叔叔做都元帅,执掌大兵。”

3

绍兴元年正月,越州行在,宋高宗对张俊说:“李成自称李天王,进攻江州、洪州等地,企图席卷江、淮,朕当与卿详议讨伐李成的兵机。”张俊说:“臣闻得李成连兵数十万,兵势甚锐。此人久有谋反之志,军容极是整肃。有人曾问:‘天下何时得安?’李成言道:‘凭君莫问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可知那厮绝非草寇一流,朝廷万万不可小视。”

宋高宗说:“李成竭力攻江州,两月尚不能下。朕以此知他军兵虽众,却无能为,卿放心前去,必当为朝廷立功。”张俊说:“若是陛下与宰臣决计,臣自当亲临行阵,冲冒矢石。然臣须岳飞一军同去。”宋高宗说:“除岳飞外,朕当另拨王燮、陈思恭二部,一并受卿节制。”张俊摆出慷慨出征的架势:“臣旌旗所指,必有捷报,以报陛下深恩!”

徽州,城东北两个军营前面的空地上,岳飞大军抵达。知州孙佑说:“徽州城小,只有这两座军营可以安置。”岳飞望一眼营房,回头对王横说:“营房窄小,只住得六七百老病之人,其余姑且露宿。你且传令下去。”王横说:“遵命。”

军士就地营造窝栅,搭建帐蓬。岳飞骑马巡视,却遇一儒士拦马告状:“不知何人是岳太尉?”岳飞下马上前:“下官便是岳飞。”那人施礼道:“在下姓程,本地秀才,久闻岳太尉治军严明。然而你的舅父,居然强占自家居室,强用自家酒食,是何道理?”岳飞连忙作揖赔礼:“下官委实不知舅父作过,敬请秀才恕罪,我当立即严加究治。”

秀才带路,岳飞直入程宅,果见姚茂正在程家狂饮大嚼。岳飞说:“八舅,你的所作所为,岂但连累岳飞,亦是连累全军。便是岳飞能容,切恐军情与军法难容。”姚茂骤吃一惊:“五郎,我当即刻搬出程氏大宅。”

岳飞说:“你强入民宅,又强索酒食,须与程秀才赔偿。”姚茂向程秀才长揖:“我深表歉疚,却委实无钱赔偿。”岳飞说:“八舅岂得白吃白住?须得尽数使钱。”姚茂无奈,当场掏出身上仅剩的铜钱:“仅此一贯六百文。”岳飞另加四百文,再次向程秀才长揖:“下官治军不力,必当引以为戒。”

临时住处,姚氏规劝姚茂:“五郎主张一军,极是不易。岳氏门中,尤须率先遵守纪律。如今八弟违纪作过,教五郎怎生约束全军?”姚茂无语,神色却十分不满。姚氏吩咐岳铃:“老身知道八弟没钱使,今且偿他二贯文,此后自当恪守军律,不得再犯。”岳铃拿出钱来,姚茂径自接过,气呼呼离去。岳铃说:“妈妈如此宽容,切恐八舅有恃无恐。”姚氏说:“老身惟余一个弟弟,你们与他有长幼之分,料他今后,必是改过自新。”

一顶帐篷内,李娃对岳飞说:“此是鹏举的不是。”岳飞说:“如何是我的不是?”李娃说:“八舅在三年前,曾经违犯纪律,奴家当时教郭、张二统制处分。今日之事,鹏举自行处分,便是以幼凌长。教八舅到阿姑处,阿姑又岂得当你们姐弟之面,训斥舅父?不如教一统制官处分,却是理直气壮。”岳飞叹道:“孝娥言之有理,我当努力纾解。”

徽州城外,岳飞和王贵、张宪等人遛马。王贵说:“此是朝廷调拨的战马,原从大理买来。然而南马矮小,切恐难以披挂上阵。”张宪说:“听说南马虽是矮小,却善跋涉山林溪涧。”岳飞挑选一匹矮马,准备骑乘登山。不意姚茂也背负弓箭而来,岳飞忙上前作揖:“八舅万福。”姚茂说:“我虽年老,今日亦愿一试马力。”岳飞便将选中的那匹马给他:“八舅久不曾骑乘,务须小心。”姚茂上马以后,慢步走几圈,回头喊道:“五郎可上马追我!”

岳飞另选一匹矮马,随姚茂往附近一座山丘奔驰。看看远离众人视线,姚茂突然张弓搭箭,回头向岳飞发射。岳飞毫无戒备,一箭正中鞍桥。岳飞猛然醒悟,立即纵马挥剑追逐姚茂。姚茂见一箭未中,急忙再发两箭,却皆被岳飞打落。两匹马愈来愈近,姚茂只能回马举弓击打岳飞。岳飞左手抓住弓把,趁势将他拉下马来。

王贵、张宪率领军士赶到,岳飞说:“王统制、张统制,你们捉住八舅双手!”王贵、张宪依言上前,姚茂任其摆布,显得若无其事。岳飞举剑当胸便刺,姚茂刚喊出一声“五郎”,即已毙命。王贵、张宪大惊:“此是何故?我们此后,如何见得姚妈妈?”岳飞说:“此是家事,与你们并无干系,我当详细禀白妈妈。我这里有些钱,你们去买一口棺材,将他埋葬在徽州城郊。”

姚氏帐篷,姚氏失声恸哭,岳飞默默跪倒,其他家眷都呆呆站立。许久,姚氏才说:“五郎,你明知妈妈最是钟爱八舅,你如何遽然下此狠心!”

岳飞说:“儿子禀告妈妈,八舅之箭如若稍高半尺,儿子今日便不得见妈妈,此后妈妈又岂得有一日安宁?今日八舅一箭射中鞍桥,此乃天佑岳飞。儿子今日不杀八舅,他日必为八舅所杀,故事出无奈,不得不杀。请妈妈三思,为国家计,为岳氏门庭计,儿子死得死不得?”

姚氏哀思良久,最终点头说:“五郎所言甚是。待明日全家老小,与你八舅发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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