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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毛作父的刘小枫

刘小枫,一位神学博士竟然表现如此强烈的政治偏见,大约只有怪诞的国家才能孕育这样认贼作父的怪胎。

今天得知刘小枫称毛为“国父”,称孙中山比毛差十万八千里。这个博学之士终于正式堕落。

去年老友毛喻源说起刘已变得面目全非,我还难信。二十年前与刘见面,只觉《拯救与逍遥》的作者正在经历某种内心蜕变。他回避六四话题——我想他没有参加,现在看来,他绝不会参加。这个小市民的儿子靠苦学外语走上“学术”象牙塔,此后一直在校正人生坐标。几天前在郑州与蒋庆说起刘,蒋不置可否,显然不欲评说。

脱去神学袈裟话说给权贵听

这一代人都在重新寻找父亲,刘小枫最后认毛作父。“这一代的爱和怕”原来在斯!这给人们一个新的教训。一面仰望“十字架上的真”,一面呕歌跨过鸭绿江的毛军;一面厌恶海德格尔,一面称誉卡尔•施密特;一面思念冬妮娅,一面美化切格瓦拉;现在终于沦落到为老暴君招魂的田地。每况愈下至此,已不能用人格分裂甚或无耻之尤来形容了。

想想,刘小枫的演变其来也有自。二○○九年天安门广场祭出毛思万岁方阵,薄熙来唱红打黑(有人统计,薄在重庆四年有半,所引“经典”,毛语录诗词占百分之六、七十以上),新国家主义派全身心投靠权贵,张艺谋谭盾之流公开颂扬秦始皇,中国百名作家集体书写“延安讲话”,刘的高论并不特别怪异。其不为外人道者,他以塔西佗、修息底德、施密特等帝国历史哲学家的传人自命,志在做有史以来最大帝国精神教父。《圣灵降临的叙事》、《儒家革命源流考》都是刘为自己特殊身份设计的符号和阶梯。他不能总是用艰涩玄奥的神学、哲学术语把自己包裹得难以辩认而误了卿卿好事,于是渐次脱去神学袈裟、博士衣冠而游讲四方。貌似启蒙青年学子,实际听主却在庙堂之内。好一条现代终南快捷方式!子曰: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刘小枫“逍遥”数十年,今日终于本色毕露,为天下人笑。何必当初!

子又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刘所知,本来杂遢漫漶,而从不识“仁”为何物。然而,刘确实高出甘阳司马南孔庆东等浅薄浮表之辈。他看出毛对红色帝国的首要价值,不高度而大幅首肯毛的“文韬武略、丰功伟绩”,全部意识形态就没有“道成肉身式的神圣性”。为此,刘不惜戏扯历史,以美国国父华盛顿、林肯为例,声称他们都通过战争而为国父。而毛更胜一筹,他既是中国独立战争(朝鲜战争,模拟华盛顿领导的北美大陆反英战争)又是中国解放战争(国共内战,模拟林肯领导的美国南北战争)统帅。此外,毛还是儒家“汤武革命,顺乎天应乎人”的集大成者。不止于此,毛还是柏拉图《理想国》两千年来唯一的现世“哲人王”、“圣王”⋯⋯

令林彪的“四个伟大”相形见绌

刘是否曾属“自由派”“儒派”“基督教救赎派”还是“毛派”“左派”“法西斯派”,都无关宏旨。他大概骨子里看不起这些派人,他的志趣远为高远:重新塑造毛泽东,为尚未完全矗立的现代东方大帝国“立心”(薄熙来们的口头禅是“精气神”)。这是极大的诱惑,也是极大的无耻。刘对毛的评价,令林彪的“四个伟大”相形见绌。人们不可一笑置之。

没有商鞅、李斯,秦始皇未必能横扫六合一统天下;没有戈培尔、罗森贝格,希特勒恐难成气候。刘小枫也许早已立下“学好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之志,甚至信奉不能流芳千古也要遗臭千年的流氓哲学。遍读东西方“圣贤书”,竟自我沦丧到如斯田地。曾经赐予刘若许灵感与名利的孔子、耶稣、苏格拉底、奥古斯丁、康德、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索洛维约夫、梅涅日科夫斯基⋯⋯你们的无上德慧才智,怎么哺育出如此不堪的精神怪物!只有一个解释,人欲向善,天高地迥;人欲为恶,孔耶佛老也无可如何。

人们不可一笑置之。刘接下来该会发表他“准确、完整、科学、系统”地重新评价毛泽东的著述——我愿为他的新著作免费预告。刘小枫如果不走出这一步,依然有一搭无一搭地客串现实政治,他就有违其四十年苦心经营的人生要求,实在无趣了。不过,我也量他写不出施密特《政治的神学》、《议会民主制的危机》和《政治浪漫主义》一类为纳粹主义奠基、辩护的专著,更写不出尼采、华格纳式为希特勒激赏的天才而邪恶的作品。

中国人绝不容忍再被毛式暴君蹂躏

刘小枫当然有权利认毛作父。但我坚信,领教过毛泽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伎俩的中共官僚及其后人,蒙受过毛泽东腥风血雨旷古劫难的中国知识界,经历过毛泽东暴虐奴役的国人以及了解毛时代真相的年轻一代,全球化时代初步拥有基本人权意识、自由、财产权的中产阶级和普通民众,不会茍同。一九七五年,“四五运动”先驱者就喊出了“中国已不是秦皇时代,人民已不再愚不可及”的伟大口号。俄国从一九五六年苏共二十大开始,用了近四十余年时间埋葬了斯大林主义,中国也许需用更长的时间才能祛除毛的政治僵尸。中国当然需要自己的“凝聚力”,中国人当然需要自己安身立命的精神价值,中华民族当然应实现自己的现代复兴并对人类做出正面贡献,但决不是刘小枫鼓捣的毛泽东思想。

刘小枫说,他不愿看到中国人因为对他的“国父”身份的分歧而出现“精神的内战”。真是不知天下有羞耻事。他怎么就不清夜扪心自问,谁在挑动中国的“精神内战”?如果刘小枫押注得手,毛派复辟,当局某年月日正式追谥毛为“国父”(国民党一九四○年三月二十一日“尊称本党总理为国父”,其时孙文已辞世十五年)可以断言,必天下哗然,中国人将再次面临大劫。但神州大地绝不会忍受又一代毛二世、毛三世,刘则将实现其遗臭万年的人生理想。所以为刘本人计,还是不要借鉴其歆羡不已的北朝鲜“父传子、家天下”为好。

一个被统治者,一介布衣,怎么就如此殚精竭虑地为当局所急所苦。究竟是哪门欲念何种冲动如此忧君忧党呢?我跟刘小枫同为重庆人,算一代人,我现在以此为耻。当然,在此地出生和来过的不都是毛泽东、薄熙来和刘小枫式的人物,蒋中正、卢作孚、张自忠就曾为这座云横雾纵的伟大城池添过不朽光荣。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我们伟大的诗圣一千多年前就为那些欺世盗名、寡廉鲜耻之徒写下墓志铭。匪夷所思的是,时代进到二十一世纪,还有人在做“帝王师”的迷梦。世事荒唐,人心惟危,信然。

(二○一三年五月十八日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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