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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原省政协常委的“忏悔”

在反对平坟后,河南省政协常委赵克罗无缘新一届政协委员。他在忏悔书中自嘲“不懂政治,太天真太幼稚”。

赵克罗一直试图寻求一种平衡:既获得体制内的认可,又获得体制外的赞誉。

赵克罗依然愿意客观评价政协组织的进步,政协尺度更大了,敢直言的人越来越多。“把人大制度和政治协商制度真正落到实处,中国就会很进步。”

2013年1月9日,赵克罗最后一次参加河南省政协会议的日子,他特意去理了发,希望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会前大家一起交流,我说,以后不能和大家一起开会了,都是朋友吧,其他时候再来往。”赵克罗承认,尽管准备了这番“台词”,但当天走入会场时仍有些尴尬,这场常委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审议下届委员名单,而他出局的消息早已人尽皆知。

不少人特意走过来嘘寒问暖,个别的表示,可以代为呼吁,去上头申请复议;赵克罗婉拒,怕“连累大家”。

老同志则拍他肩膀,笑着说句,“太年轻了”。在赵克罗看来,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成熟”。

事实上,这位39岁的会计公司董事长曾经很“成熟”,不仅左右逢源,还在5年前就位及河南省政协常委。2012年5月,他因发反对河南平坟的微博而深陷风波。如今,这场漫长而两败俱伤的博弈以赵克罗的“被”出局而告终。

“给领导添了乱”

赵克罗觉得自己是被逼的。2012年5月,他接到老家南阳市镇平县七里庄村支书的电话,得知在外副处级以上官员可以不平坟,觉得荒唐,就顺手发上微博,无意中启动了一场舆论风波。

微博发出后不久,赵克罗就接到了河南省有关部门的批评,有领导批示称,这给南阳乃至河南带来了负面影响。看到这么高级别领导的严厉批评,赵克罗“一下子慌了”,“睡不着觉”,当即删除微博、致歉,并很长时间再未发言。

“当时想,还有半年就换届了。”赵克罗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没想到12月得知,下届政协委员名单里没我。”

而根据赵克罗获得的消息,早在2012年11月底,他原本已被提名为新一届政协委员。

他所在的民革河南省委急了。据赵克罗说,每个民主党派的常委名额相对固定,“拿掉一个就少一个,参政议政过程中分量就小了”。

领导们因此去找省委统战部沟通,但“效果不是太好”。

赵克罗本人更急,他通过私人关系去沟通,反馈来的信息是,按照惯例,审核新一届政协委员名单的务虚会已经开过了,他的名字在会上没通过。

“上边说,这事没办法了,不可能为你一个人的事重开次会。”2012年12月,赵克罗被迫接受出局的结果,愤怒之下,他在微博打破沉默,先后发出“忏悔书”、“遗书”,自称“不懂政治,太天真太幼稚,给领导添了乱”。

这些行为再一次为舆论潮添柴加薪。知情人说,赵的“过激”行为无疑断送了最后的迂回空间。

“只要给他保留个政协委员,他都不会发后来那些东西。”赵克罗的大学老师史璞教授这样认为。

“谨言慎行,戒急用忍”

1991年,农民家庭出身的赵克罗考上河南财经学院(河南财经政法大学前身)会计系。上学时就曾雇同学去兜售明信片、到街上叫卖玉器,并代理附近公司的会计事务。

1995年毕业后,赵南下珠海打工。“不管老板还是董事会成员,都跟我们吃一样的东西,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平等。”赵克罗回忆说。

回到郑州,他很快于1999年创办了自己的会计师事务所,很快扩张为郑州乃至河南最大的会计机构之一。

赵克罗积极投身于社会工作,以青年企业家身份加入了当地青联,并在后者的推选下于2004年成为郑州市政协常委。5年后,他以“社会新阶层”身份成为河南省最年轻的政协常委之一。

年少得志,赵克罗在办公室里挂上两幅大字以自勉:“谨言慎行,戒急用忍”。

他在河南财经政法大学的老师史璞教授评价说,赵克罗向来熟悉体制内话语,为人老练,十年政协生涯中广结善缘,积累了不少人脉;此次风波中,若非最后的决定不留余地,他绝不会进行如此激烈的对抗。

一位熟悉赵克罗的人士则认为,担任省市政协常委的10年里,赵一直试图在体制内外寻求一种平衡:既获得体制内的认可,又获得体制外的赞誉。

提案的“边界”

要找到这种平衡并不容易,第一次参与政协小组讨论时,赵克罗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刚开始时候,觉得是荣誉。”赵克罗回忆说,“2004年到郑州市政协当常委,有些委员说政府管我们吃、管我们住,那么我们就应该为政府说好话。”

赵克罗吃惊不已。在他看来,“为政府说好话的媒体已经够多了,用不着我们再说了,我们就提一些建议、批评、民主监督吧”。

于是每年政协大会,即使有省级领导在座,赵克罗也都在提意见,而且说得都很直白,“好几次我发言后他们都会鼓掌”。

赵克罗同时承认,“真话”大多有关民生民计,很少触及大的政策。

作为政协常委,向上提交意见的管道主要包括社情民意传递、会议简报和提案,正式程度依次递增。

社情民意是针对具体的事提一些具体意见,在赵克罗印象中很少有效果;会议简报则是对小组讨论的总结——“没领导参加时,我们小组讨论还是比较热烈的,有省市领导参加,大家就会注意一点。说实在话,这也是政协很大一个问题,搞到最后,都是大家关起门来在自己的小组里发发牢骚,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提案是相对正式的管道,但甫一入政协,新人们就明确了提案的“边界”。

那是一次对新常委、委员的培训,老师教导大家,要提一些切合眼下实际、感觉政府能执行的提案,要求提得太高肯定不行。

即使按照这样的办法去做提案,最终获得圆满结果的还是“不多”。在赵克罗的提案经历中,2012年两会上的农民工廉租房提案“相对成功”——在走访省住建厅、市建委、规划局和农民工后,他提出要为农民工解决在城市的安身之处。

尽管提案获得了上述部门的支持,成果仍然只体现在廉租房建设启动上,如何让农民工在其中获益却未立即见效。

更多则如2008年的特殊牌照提案那样,不了了之。赵克罗当时发现,很多豪华车都挂着警牌、军牌横行街头,影响很坏。赵克罗在提案中建议有关部门加强监管,杜绝权钱交易等腐败现象发生。最终,河南省公安厅回复“会调查改进”后就没有下文了。

在政协的话语系统里,就算获得优秀提案表彰,也不意味着完美的执行。譬如赵克罗的食品、药品安全提案就没有获得任何具体进展。“政协毕竟没有具体的权力,不是执法部门。”赵说。

还有一种状况常令人啼笑皆非。有计生系统官员提出有关计生的提案,层层批转后杀了个“回马枪”,回到他自己手中。担任政协委员的在职官员中,遇到这种状况的据说不在少数。

外人看起来,在政协折腾了10年,赵克罗最大的收获或许是名声,每年两会,赵克罗总是出现在河南大小报章上头,成为记者们的“宠儿”。

 “最有价值的事”

发完微博后的赵克罗,感觉成了“弃儿”。

赵的妻子在河南当地电视台工作,她自然无法帮丈夫“发言”。关注此事的只有一份党报12月27日的一篇社论。

这篇发表在封面的社论不点名地批评说:“动辄随意在网上发布不当言论,甚至质疑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多党合作制,实在不足为训。网络也不是法外之地、随性之所。”

有同情赵克罗的省政协同仁为他喊冤。“根据中央有关加强政协地位和作用的文件,地方党委一些重大事项出台时要跟人大、政协协商,平坟复耕的事涉及河南千家万户,显然是重大政策,我却从来没参加过这方面协商。”这位省政协委员批评说。

赵克罗承认,中央的精神并非完全未获执行,类如中原经济区等政策推行前,就有相关领导到政协常委会上来做说明,常委们还通过讨论形成意见、建议。

现在,巨大的压力正向这位年轻的企业家袭来。就连给朋友打电话时,他都会有意无意地开句玩笑,“我打给你,就是想看看你还敢不敢接我电话”。

赵克罗还透露,朋友、同学中,确有部分人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包括生意在内的一些私事上也遇到了麻烦,“原来说好的约定,考虑到你现在的身份,别人就取消了。压力很大”。

现在,就连河南省注册会计师协会也接到通知,要求免去其常务理事之职。

虽然自认遭遇了巨大的不公,赵克罗依然愿意客观评价政协组织的进步。在他看来,相比10年前,政协会议的气氛宽松了、尺度也更大了,敢于直言的人越来越多,“其实只要把人大制度和政治协商制度真正落到实处,中国就会很进步”。

被正式除名后,有人为他惋惜,赵克罗却不这么认为。“政协这十年里,做过最有价值的就是这件事了。”

1月9日最后一次河南省政协会上,赵克罗发表微博宣布,“我已出局,祝愿新当选省政协委员以我为鉴,履职为民,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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