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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地主与童地主

少年时节我家所在地方是商业区,叫“小街一组”。巷子里一共住了13家,都是小市民,每家的户主、主妇大致都在饭店、商店、合作社门市部、理发店工作。有一大半户主超过了40岁,大家都是“旧社会”过来的人,所以“文革”的时候,大家都被打成了“牛、鬼、蛇、神”,都被挂上了黑牌子,戴上了高帽子、白袖章,被拉去游街示众,反复“批斗”,被罚到淮河大堤上“劳动改造”。

其中有两个“地主”,一个姓魏,一个姓童。

“批斗”会上,40来岁的魏地主挨了很多打,然后“造反派”令他交代他是如何像黄世仁、南霸天、刘文彩那样欺压、残害广大贫下中农的。魏地主哭成了一个肉坨坨,他说:他从小8岁跟家里的老长工一起放牛,15岁跟父亲学着犁田耙地,没享过一天福,没过过一天“地主”的日子,一辈子别说欺压、迫害过什么人,就连牛都没有打过。他家有120亩地,父亲死,弟兄四人平均分了30亩。三个哥哥都在外面,委托他帮助打理田亩。“解放”以后,土改工作队把120亩土地都算在他一个人身上,结果他被打成了“地主分子”。

魏地主是淮南本地人,他说的情况很多人都知道。

童地主是山东人,已经81岁,老人身体特别好,因此照样挨了打。童地主交待:他家里原来有40亩土地,算是祖产老坟地,出租给一个表亲耕作,每年由表亲自愿,送来两、三千斤五谷杂粮,留作全家饮食,算是交租。他从12岁就在城里跟父亲赶马车,长大以后自己开了马车店。三、五年攒了积蓄,就回家买地,让表亲的儿子们继续租种,到临近“解放”的时候,他总计买了100多亩地。打淮海战役,他把自己经营了50多年的马车队连车带骡马全部捐给了“解放军”,得了“开明绅士”的嘉奖,然后回家准备自己种地安度晚年。土改的时候,他把所有“剥削”所得的土地、房产都缴公了,只带了12块大洋到淮南来做小生意糊口。

“造反派”同样要他交待如何像黄世仁、南霸天、刘文彩那样欺压、残害广大贫下中农的,童地主像背家谱似地背出了很多名字,说:这些人都曾经是他家的佣工,现在都在淮南地区当工人或者做其他行当,如果他们有一个人说我欺压、残害过任何一个穷人,我情愿担当千刀万剐之刑!

一个十八、九岁的“造反派”大骂老人胡说八道、欺骗群众,夺了老人的手杖,对老人劈头盖脸一顿狠打,喝令老人“老实交代”。老人因久经阳光暴晒而紫黑发红的面容爆裂多处,一时血流如注,白胡子被染成了红胡子,围观的群众不可自制地露出了恻隐的表情,“批斗”会主持人自己也觉得场面难以继续,只好叫被抓来陪斗的老人的孙子们把老人弄去包扎一下再说。

那个十八、九岁的“造反派”并不算完,冲着老人的背影喊道:“不老实交代,下一次给你灌辣椒水、上老虎凳!”接着,他又和其他几个年轻人背起了《最高指示》:“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还唱起了《语录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

此后,在我们的巷子里,大家再也没有见到童地主和他的裹小脚的“地主婆”。一个多月以后,老人的一个孙子来处理老人的房产和家具,大家问他情况,他告诉我们:爷爷性格刚烈,吃老鼠药死了,60多岁的奶奶哭的两眼流血,七天七夜没吃一口饭,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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