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1984(78)

“我不知道——我也不管。反正你们会失败的。你们会遭到打败的。生活会打败你们。”

“我们控制着生活的一切方面,温斯顿。你在幻想,有什么叫做人性的东西,会因为我们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愤慨,起来反对我们。但是人性是我们创造的。人的伸缩性无限大。你也许又想到无产阶级或者奴隶会起来推翻我们。快别作此想。他们象牲口一样一点也没有办法。党就是人性。其他都是外在的——无足轻重。”

“我不管。他们最后会打败你们。他们迟早会看清你们的面目,那时他们会把你们打得粉碎。”

“你看到什么迹象能说明这样的事情快要发生了吗?或者有什么理由吗?”

“没有。但是我相信。我知道你们会失败。宇宙之中反正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是精神,还是原则——是你们所无法胜过的。”

“你相信上帝吗,温斯顿?”

“不相信。”

“那么那个会打败我们的原则又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人的精神。”

“你认为自己是个人吗?”

“是的。”

“如果你是人,温斯顿,那你就是最后一个人了。你那种人已经绝迹;我们是后来的新人。你不明白你是孤家寡人?你处在历史之外,你不存在。”他的态度改变了,口气更加严厉了:“你以为我们撒谎,我们残酷,因此你在精神上比我们优越?”

“是的,我认为我优越。”

奥勃良的态度又严厉起来了。他把手放在仪器上。

“恰恰相反,”他说,“你才没有控制你的记忆。因此把你带到这里来。你到这里来是因为你不自量力,不知自重。你不愿为神志健全付出顺从的代价。你宁可做个疯子,光棍少数派。温斯顿,只有经过训练的头脑才能看清现实。你以为现实是某种客观的、外在的、独立存在的东西。你也以为现实的性质不言自明。你自欺欺人地认为你看到了什么东西,你以为别人也同你一样看到了同一个东西。但是我告诉你,温斯顿,现实不是外在的。现实存在于人的头脑中,不存在于任何其他地方。而且不存在于个人的头脑中,因为个人的头脑可能犯错误,而且反正很快就要死亡;现实只存在于党的头脑中,而党的头脑是集体的,不朽的。不论什么东西,党认为是真理就是真理。除了通过党的眼睛,是没有办法看到现实的。温斯顿,你得重新学习,这是事实。这需要自我毁灭,这是一种意志上的努力。你先要知道自卑,然后才能神志健全。”

他停了一会儿,好像要使对方深刻理解他说的话。

“你记得吗,”他继续说,“你在日记中写:‘所谓自由即可以说二加二等于四的自由’?”

“记得,”温斯顿说。

奥勃良举起他的左手,手背朝着温斯顿,大拇指缩在后面,四个手指伸开。

“我举的是几个手指,温斯顿?”

“四个。”

“如果党说不是四个而是五个——那么你说是多少?”

“四个。”

话还没有说完就是一阵剧痛。仪器上的指针转到了五十五。温斯顿全身汗如雨下。他的肺部吸进呼出空气都引起大声吟呻,即使咬紧牙关也压不住。奥勃良看着他,四个手指仍伸在那里。他把杠杆拉回来。不过剧痛只稍微减轻一些。

“几个手指,温斯顿?”

“四个。”

指针到了六十。

“几个手指,温斯顿?”

“四个!四个!我还能说什么?四个!”

指针一定又上升了,但是他没有去看它。他的眼前只见到那张粗犷的严厉的脸和四个手指。四个手指在他眼前象四根大柱,粗大,模糊,仿佛要抖动起来,但是毫无疑向地是四个。

“多少手指,温斯顿?”

“四个!快停下来,快停下来!你怎么能够这样继续下去?四个!四个!”

“多少手指,温斯顿?”

“五个!五个!五个!”

“不,温斯顿,这没有用。你在说谎。你仍认为是四个,到底多少?”

“四个!五个!四个!你爱说几个就是几个。只求你马上停下来,别再教我痛了!”

他猛的坐了起来,奥勃良的胳膊围着他的肩膀。他可能有一两秒钟昏了过去。把他身体绑住的带子放松了。他觉得很冷,禁不住打寒战,牙齿格格打颤,面颊上眼泪滚滚而下。他象个孩子似的抱着奥勃良,围着他肩膀上的粗壮胳膊使他感到出奇的舒服。他觉得奥勃良是他的保护人,痛楚是外来的,从别的来源来的,只有奥勃良才会救他免于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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