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1984(76)

奥勃良的疲倦的脸象以往一样使温斯顿感到很触目。这张脸坚强、肥厚、残忍,充满智慧,既有情激,又有节制,使他感到毫无办法,但是这张脸是疲倦的脸。眼眶下面有皱纹,双颊的皮肉松弛。奥勃良俯在他的头上,有意让他久经沧桑的脸移得更近一些。

“你在想,”他说,“我的脸又老又疲倦。你在想,我在侈谈权力,却没有办法防止我自己身体的衰老。温斯顿,难道你不明白,个人只是一个细胞?一个细胞的衰变正是机体的活力。你把指甲剪掉的时候难道你就死了吗?”

他从床边走开,又开始来回踱步,一只手放在口袋里。

“我们是权力的祭师,”他说,“上帝是权力。不过在目前,对你来说,权力不过是个字眼。现在你应该对权力的含义有所了解。你必须明白的第一件事情是,权力是集体的。个人只是在停止作为个人的时候才有权力。你知道党的口号‘自由即奴役’。你有没有想到过这句口号是可以颠倒过来的?奴役即自由。一个人在单独和自由的时候总是要被打败的。所以必然如此,是因为人都必死,这是最大的失败。但是如果他能完全绝对服从,如果他能摆脱个人存在,如果他能与党打成一片而做到他就是党,党就是他,那么他就是全能的、永远不朽。你要明白的第二件事情是,所谓权力乃是对人的权力,是对身体,尤其是对思想的权力,对物质——你们所说的外部现实——的权力并不重要。我们对物质的控制现在已经做到了绝对的程度。”

温斯顿一时没有去注意仪器。他猛地想坐了起来,结果只是徒然感到一阵痛而已。

“但是你怎么能够控制物质呢?”他叫出声来道。“你们连气候或者地心吸力都还没法控制。而且还有疾病、痛苦、死亡——”

奥勃良摆一摆手,叫他别说话。“我们所以能够控制物质,是因为我们控制了思想。现实存在于脑袋里。温斯顿,你会慢慢明白的。我们没有做不到的事情。隐身、升空——什么都行。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象肥皂泡一样,在这间屋子里飘浮起来。我不愿意这么做是因为党不愿意我这么做。这种19世纪式的自然规律观念,你必须把它们丢掉。自然规律是由我们来规定的。”

“但是你们并没有!你们甚至还没有成为地球的主人!不是还有欧亚国和东亚国吗?你们还没有征服它们?”

“这无关紧要。到了合适的时候都要征服。即使不征服,又有什么不同?我们可以否定它们的存在。大洋国就是世界。”

“但是世界本身只是一粒尘埃。而人是渺小的——毫无作为。人类存在多久了?有好几百万年地球上是没有人迹的。”

“胡说八道。地球的年代同人类一样长久,一点也不比人类更久。怎么可能比人类更久呢?除了通过人的意识,什么都不存在。”

“但是岩石里尽是已经绝迹的动物的骨骼化石——在人类出现以前很久在地球上生活过猛犸、柱牙象和庞大的爬行动物。”

“你自己看到过这种骨骼化石吗,温斯顿?当然没有。这是19世纪生物学家捏造出来的。在人类出现以前什么都不存在。在人类绝迹后——如果人类有一天会绝迹的话——也没有什么会再存在。在人类之外没有别的东西存在。”

“但是整个宇宙是在我们之外。看那星星!有些是在一百万光年之外。它们在我们永远及不到的地方。”

“星星是什么?”奥勃良冷淡地说。“它们不过是几公里以外的光点。我们只要愿意就可以到那里。我们也可以把它们抹掉。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太阳和星星绕地球而转。”

温斯顿又挣扎了一下。这次他没有说什么。奥勃良继续说下去,好像在回答对方说出来的反对意见。

“为了一定目的,这话当然是不确的。比如我们在大海上航行的时候,或者在预测日食月食的时候,我们常常发现,假设地球绕太阳而转,星星远在亿万公里之外,这样比较方便。但这又怎样呢?难道你以为我们不能创造一种双重的天文学体系吗?星星可以近,也可以远,视我们需要而定。你以为我们的数学家做不到这一点吗?难道你忘掉了双重思想?”

温斯顿在床上一缩。不论他说什么,对方迅速的回答就象给他打了一下闷棍一样。但是他知道自己明白他是对的。认为你自己思想以外不存在任何事物,这种想法肯定是有什么办法能够证明是不确的。不是早已揭露过这是一种谬论吗?甚至还有一个名称,不过他已记不起来了。奥勃良低头看着温斯顿,嘴角上飘起一丝嘲意。

关键词: 
栏目: 

Theme by Danetsoft and Danang Probo Sayekti inspired by Maksi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