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1984(56)

因此,按以前的战争标准来看,现在的战争完全是假的。这好像是两头反刍动物,头上的角所顶的角度都不会使对方受伤。但是,尽管战争不是真的,却不是没有意义的。它耗尽了剩余消费品,这就能够保持等级社会所需要的特殊心理气氛。下文就要说到,战争现在纯粹成了内政。过去各国的统治集团可能认识到共同利益,因此对战争的毁灭性虽然加以限制,但还是互相厮杀的,战胜国总是掠夺战败国。而在我们的时代里,他们互相根本不厮杀了。战争是由一国统治集团对自己的老百姓进行的,战争的目的不是征服别国领土或保卫本国领土,战争的目的是保持社会结构不受破坏。因此,“战争”一词已名不符实。如果说战争由于持续不断已不复存在,此话可能属实。人类在新石器时代到二十世纪初期之间受到的这种特殊压力,现在已经消失,而由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所取代。如果三个超级国家互相不打仗,而同意永远和平相处,互不侵犯对方的疆界,效果大概相同。因为在那样情况下,每一国家仍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天地,永远不会受到外来危险的震动。因此真正永久的和平同永久的战争一样。这就是党的口号“战争即和平”的内在含义,不过大多数党员对此了解是很肤浅的。

温斯顿暂停一下,没有继续读下去。远处不知什么地方爆发了一颗火箭弾。在一间没有电幕的屋子里一个人关起门来读禁书的世外桃源之感还没有消失。他的与众隔绝和安全的感觉里,还有点身体的乏意、沙发的软意、窗外吹进来的微风吻着他的面颊的痒意。这本书使他神往,或者更确切地说,使他感到安心。应该说,它并没有告诉他什么新的东西,但这却是吸引他的一部分原因。它说出了他要说的话,如果他能够把他的零碎思想整理出来的话,他也会这么说的。写这本书的人的头脑同他的头脑一样,只是比他要有力得多,系统得多,无畏得多。他觉得,最好的书,是把你已经知道的东西告诉你的书。他刚把书翻回到第一章就听到裘莉亚在楼梯上的脚步声,他站起来去迎接她。她把棕色的工具袋往地上一撂,投入了他的怀抱。他们距上次见面已有一个星期了。

“我搞到那本书了,”他们拥抱了一会后松开时,他告诉她。

“哦,你搞到了吗?那很好,”她没有太多兴趣地说,马上蹲在煤油炉旁边做起咖啡来。

他们上了床半小时后才又回到了这个话题。夜晚很凉爽,得把床罩揭起来盖上身子。下面传来了听熟了的歌声和鞋子在地上来回的咔嚓声。温斯顿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胳臂通红的结实的女人,几乎成了院子里必不可少的构成部分。白天里,不论什么时候,她总是在洗衣盆和晾衣绳之间来回,嘴里不是咬着晾衣夹子就是唱着情歌。裘莉亚躺在一边,快要睡着了。他伸手把撂在地上的书拾起来,靠着床头坐起来。

“我们一定要读一读,”他说。“你也要读。兄弟会的所有会员都要读。”

“你读吧,”她闭着眼睛说,“大声读。这样最好。你一边读可以一边向我解释。”

时钟指在六点,那就是说十八点。他们还有三、四个小时。他把书放在膝上,开始读起来。

第一章 无知即力量

有史以来,大概自从新石器时代结束以来,世上就有三种人,即上等人、中等人、下等人。他们又再进一步分为好几种,有各种各样不同的名字,他们的相对人数和他们的相互态度因时代而异;但是社会的基本结构不变。即使在发生了大动荡和似乎无法挽回的变化以后,总又恢复原来的格局,好像陀螺仪总会恢复平衡一样,不管你把它朝哪个方向推着转。

“裘莉亚,你没睡着吧?”温斯顿问。

“没睡着,亲爱的,我听着。念下去吧。真精采。”他继续念道:

这三种人的目标是完全不可调和的。上等人的目标是要保持他们的地位。中等人的目标是要同高等人交换地位。下等人的特点始终是,他们劳苦之余无暇旁顾,偶尔才顾到日常生活以外的事,因此他们如果有目标的话,无非是取消一切差别,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这样,在历史上始终存在着一场一而再再而三发生的斗争,其大致轮廓相同。在很长时期里,上等人的权力似乎颇为巩固,但迟早总有这样一个时候,他们对自己丧失了信心,或者对他们进行有效统治的能力丧失了信心,或者对两者都丧失了信心。他们就被中等人所推翻,因为中等人标榜自己为自由和正义而奋斗,把下等人争取到自己一边来。中等人一旦达到目的就把下等人重又推回到原来的被奴役地位,自己变成了上等人。不久,其他两等人中有一等人,或者两等人都分裂出一批新的中等人来,这场斗争就周而复始。三等人中只有下等人从来没有实现过自己的目标,哪怕是暂时实现自己的目标。若说整个历史从来没有物质方面的进步,那不免言之过甚。即使在今天这个衰亡时期,一般人在物质上也要比几百年前好一些。但是不论财富的增长,或态度的缓和,或改革和革命,都没有使人类接近平等一步。从下等人的观点来看,历史若有变化,大不了是主子名字改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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