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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凉粉

我最喜欢吃凉粉。别看凉粉好吃,可它的原材料却极为普通。

曲沟水冶及周边一带,凡是土地肥沃的地块,全都种上了玉米、小麦或者其他经济作物,想吃红薯的一般都是在大块地的田间地头或“葛林的郎”栽几棵。其它不怎么好的地块儿,旱地,比如西曲沟的西岗上(磨盘山)、西南洼,曲沟的南大坡会种上大片的红薯。尤其是南北两岭上,年前没有赶上麦子的地块儿,几乎全部都种成了红薯。

严格的说,红薯不是种的,而是栽的。红薯没有种子,而需要借助“幼苗儿”,实际上就是红薯秧子。自上世纪六十年代起,西曲沟一些农家老手便开始捣鼓“红薯窖”,培育红薯秧子,除了自己用,还能卖钱。后来生产队散了,就开始有个人干了。一看挣钱了,便你学我、我学他,结果西曲沟几乎所有的闲散地块、坑岸沟边都成了红薯窖。如果春天能来场雨,哪怕阴沉沉的阴上几天,都会让红薯秧的行情蹭蹭的往上涨。村街口、地头边,拔秧的、计数的成群结队,来买的、去贩的,热闹非凡。

红薯的生命力极强,它能在干旱的气候下静静潜伏,它可在坚硬的土地下结成果实。到了冬天,人们将这些低贱的作物刨回去进行分拣,完好无损的入了窖、慢慢吃;但凡破了身的,就得赶紧处理掉。

这项工作一般都有粉坊来完成。别的村我不知道,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曲沟当时几乎每个队里都有粉坊。到了粉坊,一般都是大池子洗净了、老弹花机弹碎了,然后在水缸上担上几根结实的木撑,垫上竹帘,放上细箩,把弹碎的红薯渣放到箩里,添上水,然后用一个在底部装有木板的“木搓子”不断地搓,反复地“滤”,直到把红薯渣里的淀粉过滤干净为止。好年景,红薯渣可当猪饲料让畜生享用,孬年景,揣点玉米面人就可填肚子充饥。

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和发酵,水缸里的淀粉会分为几层。最上层的清水可以直接放掉,稍微有点浑浊的可以做粉浆饭,再往下的“质子”可以摊煎饼,最下方的就是“红薯粉”。

“红薯粉”有许多“曾用名”或者别名,有的地方叫淀粉,有的地方叫粉芡,曲沟人叫“温温”。“温温”既可以漏粉条,也可以做“皮渣”,还可以打凉粉。自家做凉粉,一般用的就是生产队粉坊里分发的“温温”。

打凉粉一般都是在前一天的晚上进行。打的时候先用锅烧适量的水,另外在一个容器里把“温温”搅拌均匀,成糊糊状,再洗一部分碗备用。

等水烧开后,把搅好的“温温”糊进去,一边糊一边用搅锅板子围底儿搅,以免糊了锅底。等到锅里的糊糊不断的冒泡、变成紫灰色时,说明已经成熟。这时要马上把锅从火上端下来,并再继续搅上几分钟,在确认绝对不会粘锅的情况下方可停住。

这时要抽出搅锅板,在锅沿上把两面由里向外刮上几刮。等锅里的糊糊慢慢稍微凉下来后,赶紧用饭勺一碗一碗盛开慢慢凉冷。到了第二天的早上,碗里的凉粉儿基本上就凝固了。水少的,凉粉就硬壳,水多的,凉粉就软和。再多了可能就是不成型,废了。

软的也好,硬的也罢。经过一夜的冷却和凝固,这时候就得赶紧把凉粉儿“磕”出来。土话叫“磕”,拽词儿叫“脱模”,实际上就是把凉粉儿从碗里弄出来,弄出来的还不是凉粉儿,是“凉粉坨”。

“凉粉坨”要及时浸泡在盛着凉水的容器里。暂且不吃时,要在盛凉粉儿的容器口上蒙一扇拧干了水的笼布,一是为了保鲜,关键是能防止落进去啥东西。再说也看的比较雅观。倘若干了皮子、裂了纹,不仅难看,更是难吃。

啥时候吃凉粉?过去是有讲究的。小时候,我们家有个邻居,整天是巧话连篇,什么“头上的虱子不扭---刮叻!”(郭里村,曲沟土话叫“郭叻”),什么“茶壶里煮花椒---麻水儿(蒋村乡有两村儿叫麻水村)”等等,多了。于是人送外“巧话篓的”。我和他家儿子是同学,他说他爹的巧话大都来自一本书,书名就叫《俏皮话儿》。我就怂恿他,瞅机会“偷”出来过把瘾。

你别说,后边儿他还真给“偷”出来了。记得那天下午放学后,我们几个小孩儿在路灯底下翻着看《俏皮话儿》,嚯,还真不少!什么“打开天窗说亮话”呀,什么“扫帚顶门儿都是叉(差)”呀等等,多了。其中就有一句歇后语,叫“阴天吃凉粉儿---不瞧天气!”

光顾着瞧《俏皮话儿》叻,大人叫我们回家吃饭的呼喊声也变成了西北风,虽从耳边过,却未闻其声。突然就觉得耳朵疼的钻心,往上一看,俺娘正拧着我的耳朵往回拖,一边拖还一边喊,“我瞧你有耳朵没有、我瞧你有耳朵没有!”疼是疼,不过从那时起,我就死记住了这句话,凉粉儿是大热天才吃的。

大热天能吃碗凉粉儿那是很爽的。吃前先要准备好佐料,弄一个口面尺八大的白瓷盆,盛上半盆的井拔凉水,把准备吃的凉粉浸到盆里。再拿一块二尺来长、一尺来宽、寸把厚的净板儿,横担到盆儿上就准备开吃。

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姊妹几个就开始往前挤,眼巴巴的把目光集中到那个盆子上。这时我总觉得嘴里的唾沫也特别丰富,谁问我啥也只“嗯嗯”,绝对不敢开口,生怕流出来嘴嘴。现在才知道,那是“哈喇子”!

只见娘捞起一碗凉粉儿坨子放到板儿上,拿起一把一尺多长、一寸来宽的黄铜“凉粉刀”,明晃晃的。她蘸蘸水,左手捂住凉粉儿的左边,右手把刀平放起,从右至左“哧溜哧溜”来了两刀,瞬间把凉粉儿坨子分成了三四层,然后又翻起刀,“咔咔咔咔”,一个凉粉坨子走马儿变成了一堆半指见方的长条条。放下刀,撩点水,把凉粉扒拉到顺手拿来的小盆儿里。稍微避避多余的水,放点细盐面儿,撒上酱油醋、浇点蒜蓉汁儿、来点豆腐卤汤儿,再淋上几滴香油,用锅盖把盆子盖住,俩手端起来使劲儿上下跌上几跌,哇塞,阵阵香味扑鼻来。这时就听得厨房里“该我了、先给我盛”的喊叫声此起彼伏......

这时娘会给我们一个个往碗里分,然后抓起一大把预先切好的黄瓜丝儿,给每个碗里“漏”上一点儿,剩余的辣椒、芥末等等,都是自选料。

小时候我们不知道深浅,“饿么得样”的往碗里抢,娘瞧见了也不做声。结果我们几个有的闭着眼、张着嘴,口中一个劲儿的“哈--哈--”,手还在嘴前边扇个不停;我则是脸朝上一个劲儿的打喷嚏,弄的满脸都是泪。这时我娘会在边上哈哈大笑,而且笑得前合后仰,还不停的拍打着膝盖......

等我们闹够了,我娘才说,记住了,青椒辣嘴蒜辣心,芥末专辣鼻窟窿。调料味道各不相同,就是调个味儿,不能当饭吃!再说了,芥末调凉菜,各人有心爱,不能一概而论,东西再好,也不是说就适合每一个人!

当时听不懂娘的话。后来长大了,这些道理也慢慢懂了。就如同红薯深深扎根于大地的深处一样,凉粉儿也把根扎在了我的脑海里,娘说的道理也慢慢有了体会。一碗普普通通的凉粉,虽然有人嫌它做工粗劣,不上档次,可它是每一个平凡的家乡人热天的最爱,更是跳跃在每一个真心喜欢它的人舌尖上的精灵。它平凡,但绝不平庸;它平实,但绝不平淡,无论是对政府官员还是对普通百姓,也不管你三六九等,都是一样的爽口、一样的香醇。

我喜欢吃凉粉,尤其是喜欢俺娘做的凉粉,那是地地道道的家乡凉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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