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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寿光炮兵农场的再教育

山东炮兵农场女生排

一、喜儿——死儿

因为文化大革命,我们被推迟一年毕业分配,虽然分到北京某工厂,却要到山东寿光炮兵农场报到,在那里进行劳动锻炼,接受解放军的再教育。这里集中了清华、北大、北工大、北京外贸学院、哈军工等十几个院校的一百多位学生。

我们住的营房里没有桌子,床是上下两层大连铺。一天干完活,晚饭后,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有的写信,有的缝衣服。不一会,学生连连长和指导员来到营房,对大家说:“今天晚上山东农民话剧团来演出《白毛女》,大家准备去看演出吧。”

同学们习惯地放下自己手里的活,准备出发。坐在上铺的我对着下边站着的首长说:

“连长、指导员,我想请示一下。”“你说吧。”连长说。

“《白毛女》无论是电影、话剧、歌剧,还是芭蕾舞,我在北京都看过好多遍了,这次是不是可以不去?如果可以,我就不去了,我想利用这个时间学习毛主席著作;如果不可以,那我就去。”全排的人都停下来,一动不动,静候着首长回答。连长、指导员半天没说话,这十几平方米的营房里凝固了十几秒钟。

突然,北京外贸学院的张华站了起来,说:“连长,指导员,我觉得应该去看演出。样板戏是最好的教材,看一次受一次教育,尤其是贫下中农的演出更应该去看。为什么我们大学生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说什么不去看样板戏,而要学习毛主席著作,我想解放军战士绝不会这样,这正说明我们应该接受再教育。”

她刚说完,连长便说:“大家准备集合,去看演出。”指导员跟着说:“大家要向张华学习,向贫下中农学习。”

同学们一声不吭,提起小马扎儿,乖乖地走出营房。我二话没有,下床,穿鞋,跟着去排队。我们列队走了半个多小时来到演出现场,刚坐定演出就开始了,不一会下起了小雨。大家看看指导员、连长、排长,腰板儿挺得直直的,头发湿了,脸上滴了水点儿都不擦一下。我们私下交头接耳,看来即便是倾盆大雨也得看下去了。

演员满口山东话,根本听不懂。不过有一个台词不但听懂了,还引出笑话。大春一出场便冲着喜儿叫了一声,“死——儿!”台下学生们“呵呵”直笑。开始还有人说:“别笑了,影响不好。”但是后来不但笑声不断,而且有时不等演员开口,台下便像提台词儿一样抢先说:“死——儿,死——儿!”

演出终于结束。个个淋得湿漉漉的,排着队,踏着泥泞的路,回到了学生连营房。队伍一散,其他排的好几个男生,挤着嗓子尖尖地叫着:“死——儿,死——儿!”随之笑声一片。黑暗中,密密的细雨下,100多名的学生连里,“死——儿,死——儿!”此起彼伏。

看看张华,什么表情也没有。想想喜儿,一定非常不好受。

二、一位不同寻常的政委

刚到农场的第一次排里开会,解放军排长让每人讲讲来解放军农场劳动锻炼的活思想。

全排十八个人,大家讲得千篇一律,都是说开始通知来解放军农场劳动锻炼想不开,自己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学了四、五、六年,毕业了总该有个对口的工作,……怎么也没想到会来农场种水稻。后来听了毛主席关于知识分子再教育的最高指示后,想通了——然后就是一通表决心。

我始终一言不发,最后排长点名让我也讲讲。我说:“您是否让我也和她们一样表个态?”“不是,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吧。”

“那好,我刚一听说毕业后要来解放军农场劳动锻炼,很高兴,因为从小就对解放军非常崇敬,可是始终也没能参上军。现在好了,到解放军农场劳动锻炼就等于从军了!这辈子也算当上了兵,这好事做梦都没想到。不过说老实话,我也有点不满意,因为是来山东炮兵农场。山东离北京大近了,如果能到新疆或者内蒙军区就好了。”

我说完排长讲了好一阵子话,总之是说我不说老实话,我也没认真听。这种会开过多少年了,总是一个模式。文化大革命,革的就是文化的命。大学毕业就成了知识分子,就是臭老九,没完没了地检讨,有啥意思,我都没情绪了。而且我并没有说谎,反倒有看破红尘的感觉。我不仅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不久出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我们进了学生连就应该算入伍了,大家要求给我们发军装。还真没让我们失望,每人发了一套旧军装。一天我们女生排穿上深浅不一,式样不同的旧军装,排着队走过乡间小道。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惊叹语:“快瞧!快瞧!女解放军叔叔!女解放军叔叔!”

当了一把解放军叔叔,女解放军叔叔,好!

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我的这不入流的言行,在连排级的领导中得到的是不信任,而在团级领导那里却恰恰相反。当年的团政委后来见到我时很轻松地提到此事,说完还直笑。而且我每次去团里,这位政委都对我很好,还主动送我《参考消息》,当年那可是只有上层领导干部才能看到的内部刊物啊。为什么是这样?

一天连队演出后见到政委,他轻轻地拦住我,对我说:“我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小个子,跳舞还总是钻到最后边去了。”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点,抬头看着他,想不出他下边会说什么。他笑嘻嘻地说:“你竟偷工减料。人家转三圈,到你那儿,就转一圈了事。哈哈!”当年忠字舞,也就是比比划划。的确我跳时有点对付,竟被政委发觉了,可是他不批评我。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想文革进行到这步天地,不仅在校师生,即便部队的首长也都是“双面人”了,这是文革的特别景观。

三、板报投稿

在解放军农场劳动锻炼时主要是种水稻,完成从插秧、间苗、除草、打稗子、收割、脱粒、扬场、入库的全过程。我们曾穿着棉衣,光着脚下水田插秧。没有农活时就挖水库,修渠、筑坝。

说是认命也好,说是觉悟不够也行,我始终是比较积极乐观的。干起活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反正磨磨蹭蹭也得用那么多时间,而且在农场吃的特别好,几乎顿顿饭有肉;另外上学时哪有这么多工夫锻炼身体呀。

当年经常开会,听首长做报告,总是从国际,到国内,到连队。有时还有人监视,必须专心致志地听。不知道是否有同学和首长发现,虽然看起来我非常专注,而且还边听边记,其实每次报告会我都只用一支耳朵,而脑子在构思写诗。一来写诗很好玩儿,二来是为农场连队黑板报投稿。以下是我的部分稿件。

耕田

我为秧苗铺暖床,
纵横齐埂行对行。
祖国大地任我划,
高山低头水改航。

筑坝

西风横斜兮,地转寒。
弥河扬扬兮,南北穿。
我谓弥河兮,不要这狂。
拦腰筑坝兮,人定胜天。

修坝

寒霜覆盖万倾田,
宏歌唱彻九霄天。
谁在那里舞蹁跹?
学生连,
挥锨大闹盐碱滩。
将士一百冲上前,
锹镐飞舞地沉陷。
感动天宫众神仙,
齐下凡,
坝起库成转眼间。

山东炮兵农场官兵

《记忆》2016年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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