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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反革命吴九爹

文革时,满舅是大队党支书。那时过年过节的节目有两个,一是文艺汇演,一是开斗争会。斗争会上最常见到的人一个是满舅,再一个是吴九爹。两人都在台上,满舅是主人,作报告,南腔北调地大骂一通,九爹则是批斗对象。吴九爹和三五个地富反坏右一起,脖子上挂个“历史反革命”的大牌子,低头、勾背、弯膝、缩脚,很窝囊地站在台前听训,好像没思维似的。

那是大队支书耀武扬威、颐指气使的年代,但满舅还确实是个老实人。他在台上训斥九爹时,没有多余的口舌,多半是:“你这个家伙,老实一点!站好!”这时的吴九爹则是唯唯诺诺,不敢抬头,以免引起公愤。

有一天上午,开完斗争会,几个民兵提着枪,把这些反革命押回去,我跟在他们后面看。回到满舅家那个村时,押解的民兵全去大队部交枪了,最后只剩下我、满舅和九爹一起向家走。九爹走在最前,满舅看起来像是还在押解着他一样,我走在最后。九爹大概六十来岁,平常走路都是腰板直直的,现在则要做出很可怜的样子,不敢迈大步。三人一起走着,谁也不说话。快到吴九爹家时,满舅见没人了,就说:“九爹,我就不送了啊,对不起你老人家了呵。”听到满舅这话,我懵懵懂懂的,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和满舅继续往家走,我问他:“怎么对不起他呢?”满舅则说:“你不要到外面讲就行了。”

后来我爸调到另一个地方工作。有一天,上小学的弟弟因玩闹腿骨脱臼,老师心情忐忑地把我叫了去。我弄个担架,把弟弟抬回家,我妈的第一个反应是:“马上赶车送到吴九爹那里去!”

吴九爹治好了我弟弟的脱臼,可是我家连个感谢也没敢说。我妈心里对此事一直感到歉疚。

后来我知道了吴九爹历史反革命的来由。他原是一个铁路工务段的工长兼地区党委书记(当然是国民党的),解放后自然就成了历史反革命。肃反时,他不在本乡,没人知道他的历史。当时他已是一个单位的工程师,本来肃反也过关了,可是他有文化,在技术刊物上发表了论文,一下子被人盯上,就这样被遣返原籍。

十几年后,我想起九爹,向满舅讲起当年斗争的残酷,满舅倒是显得很平淡,说:“九爹被遣返回乡那几年,他们原单位的人来过好几次,要把他押回去批斗,都是我给扳住了。假如让他们狗日的抓回去,你怕现在还有人啊!”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十期,2011-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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