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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莜面

有闲散之人曾做《二莜面赋》,诗云:

二莜面,颜色红,
吃进肚里挺烧心。
赤脚大夫医术高明,
配了两片阿司匹林。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内蒙古土默川的老乡们,每天的主食为二莜面,即莜面和高梁面的混合物。莜面好吃但产量低,高梁产量高但难以下咽。那年头,口粮是个吃紧的问题,不如此填不饱肚子,先人们为了日哄肚皮,才出此奇招。

二莜面,莜麦与高梁的混合比例并无定规。比例构成有二八、三七、四六,莜麦的比例越大,蒸出来的颜色就越发粉,吃起来口感就越柔;反之,则发红、死僵硬倔,吃起来就很不顺口了。

人民公社甚也好,就是口粮给的少。每年一家能分两三斗莜麦也得逢好年景呢!因而,二莜面的比例大多人家为二八,能上三七的,那就算相当不错的家庭了。土左旗这一带,把莜面称作“大莜面”,“二莜面”嘛,权当算作“大莜面”的“弟弟”了。虽能称兄道弟,却是天壤之别。村里的女人们,为了调换胃口,也能把二莜面做成好些花样。除了一般的搓鱼鱼外,也能擀“囤囤”、搅“块垒”、包“饺饺”……,但口感比莜面差了许多。因为掺了高粱,所以蒸熟的二莜面颜色暗红。土旗有句骂人的话,不知道看官是否听到过:“二莜面捏球,真是配对颜色了。”总而言之,不管怎么花样翻新,二莜面也算不上什么美味佳肴,只能解决吃饱的问题,离好吃还差的很远。

二莜面的功力,着实让吃过此物的人们难忘。有歌为证:“二莜面不但社员要吃,干部也要吃。二莜面最容易吃,真正消化就不容易了。要把二莜面当做细粮来吃,吃了就要拉,搞好肥料革命化,搞好肥料革命化。”

二莜面吃的时候还算顺当,但一旦进到肚里就不好消化了。二莜面里含粗纤维多,在肠道里呆的时间很短,肛门细的人不好出。先是要憋气,待满脸通红时,再放松肛门、全身用力,将直肠里等候多时的二莜面挤压出去。低头看时,一条半尺长的黑红卜浪盘桓在茅坑里,整个努力的过程象妇女生产一般。

记得有个南方籍同事对我说,他刚去武川下乡时,不知莜面,更不知二莜面为何物。后来他吃了好长时间的二莜面,春天种地时,还问摇耧的老农:“大爷,这莜面也种了、高梁也种了,啥时候种二莜面呀?”呵呵……

制作二莜面是个非常辛苦、繁琐的营生。首先要把莜麦高粱筛簸干净。高粱还相对省事,莜麦就比较麻烦了。莜麦芒必须在筛簸时搓干净,不然人吃进去胃里受不了。莜麦芒搓下来就会到处飞,无孔不入。钻进人的衣服里就会“如芒刺背”,使人奇痒难耐。所以,再热的天气筛簸莜麦时,女人们都要包裹得严严实实,衣领处还要缠上毛巾。筛簸干净的莜麦高粱还要淘洗、晾干后在炒锅上炒。炒莜麦和高粱是个技术活,火候、成色都得精心把握,火轻或火重都直接影响颜色和口感。莜麦、高粱炒好后,就可以磨面了。

早些年,老乡们都用石磨磨面。人们把莜麦、高粱倒入磨眼,人或毛驴拉着磨杆一圈圈地在磨道里转。谷物流入磨膛,均匀地散布在磨齿中,粉末又源源不断地从夹缝中流到磨盘上。磨完了还要收撮到罗子里罗,三番五覆、辛苦异常。自从有了电磨,一合闸、电机“嗡”地一转,一切都搞定了。

那个年代,土旗的农户一日三餐是两稀一稠。早晚都是稀的,午饭大多是二莜面。每到晌午,家家户户的风箱一停,一笼热气腾腾、暗红色的二莜面就端了上来。只有亲戚朋友来了,才给跌鸡蛋下挂面、或烙油饼炒鸡蛋。客人吃饭时,不懂事的娃娃眼睛直勾勾地着看,客人哪能吃得下?于是象征性地吃一点,然后就和主人一起吃二莜面了。

高粱是大秋作物,生长期长。后山无霜期短种不了高粱,但后山养牛养羊又需要高粱作为饲料;莜麦产量低,前山人爱吃,又不适宜种植。因此物资交换这种最低级的商品经济,在这里仍然盛行。

1975年冬天,我在毕克齐搞社教,恰赶上队里要去后山换莜面,我出于个人目的跟车同行。记得那是雪后的一个晴朗日子,虽说多时封闭的公路已经开通,但断断续续的残雪依然是行车的大患。老“嘎斯”“吱吱呀呀”地上路了,车楼子里很小,只能坐三个人。车厢是布蓬的,里面没有暖气还走风漏气。我坐在车楼子里,穿一件白茬皮袄还感到透心凉,脚下的大头鞋也不管用,双脚几乎麻木了。担心车厢里的几位弟兄被冻死,车行一会儿就把他们换进车楼里坐坐。不过他们在车厢里都用狗皮褥子围着,好像没有生命之虞。

大青山上白雪皑皑、脚下的山路曲曲弯弯。间或有超车鸣笛的声音,都是那种小轮胎低车厢载重5吨的日野车。看着那种耀武扬威的样子,实在令人嫉妒和生气。

翻越蜈蚣坝时,转弯多、坡度大。紧贴悬崖的雪后的三级路面,着实让我心惊肉跳。但司机却气定神闲,吹牛说:“当年我在青藏线上开车时,比这危险十倍。尤其翻越二郎山时,下面是万丈深渊,一旦掉下去连尸骨都找不到。那时,我一天至少开1500公里,瞌睡了,手扶住方向盘,还要打个盹。”

他的话,听得我心惊肉跳。我说:“师爷,今儿个你可千万不能打盹呀。”同时我也在心里一直祈祷上帝:我这辈子可甚坏事也没干过,您让我顺顺当当地到家吧!

快到武川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老嘎斯打开大灯行驶。远光灯还正常,近光灯时有时无、时亮时暗、形同鬼火。随着前方不断变化的路况场景,我眼前一阵阵出现幻觉。突然光柱中出现一只黄羊,在灯光的视界里狂奔,也不懂得拐弯。司机顿时来了精神,保持与黄羊20-30米的距离追了七八分钟后,那只黄羊突然栽倒在一个土坑中。急忙下车查看,只见黄羊口鼻出血,估计心脏已经破裂。我们欣喜若狂地把猎物抬上了车。

车到武川后,晚上吃的就是二莜面。是房东大嫂一只手四根给精心搓制的。因为我们是客人,高粱面掺的很少。又给我们上笼现溜的羊肉臊子。吃的我们满身大汗,感到十分惬意。

在讲求营养、食不厌精的今天,二莜面作为一种特定时代的食物已随那个时代远去。但它所承载的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形态和情感蕴涵却不会消逝。有时,人们去西贝莜面村还故意点食二莜面。当服务员把二莜面端上来时,大家都会露出惊喜的神色,那种久违了的感觉就会油然而生。

2012-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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