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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宁乡县大跃进纪实(9/10)

五、共和国主席回故乡

大跃进以来,在两个特殊的时刻,毛泽东和刘少奇先后来到宁乡。

1959年6月,毛泽东回到故乡韶山。经过半年多时间的调整政策,民生民气有所舒缓。尽管毛泽东以诗人的豪情,把故乡的大跃进描述为“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炊烟”。然而,故乡的人民,还是使他感悟到了大跃进的困境。

6月27日,毛泽东从韶山去长沙的路上,途径夏铎桥大队,特意下车作短暂视察。他要为庐山会议作更充分的准备,毛泽东看到的是,刘少奇故乡的人民,比韶山民众更为困窘。此际,他大概也没有想到,要在庐山扭转乾坤,翻云覆雨。

1961年4月。刘少奇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他要为改变局势的中央工作会议寻找根据和思路。

5.1 故乡入目来

1961年4月,一辆吉普车奔驰在宁乡的砂石公路上。车上,刚刚在广州开完中共中央讨论农村工作会议的刘少奇,正在细心观看车外故乡的景况:离开故乡近40年了,山野竟变得陌生苍凉。4月的江南,应是青山绵翠,花红柳绿。可眼下,四面山头光秃秃;田垅里,绿肥草籽稀稀疏疏。看车窗外一掠而过的村庄,住房拆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片片残横垣断壁。

宁乡县东湖塘公社万头猪场。刘少奇睡门板,铺禾草,在这里住了5天了,他听取过先期到达的中央工作组的情况汇报,也找农民了解过情况。浮肿、干瘦的乡亲,挖野菜的妇孺,荒芜的田园,故乡昔日富庶丰足的鱼米之乡的风情哪里去了?!原计划该回老家炭子冲看望乡亲了解情况的。但作为政治家,他想到了更多。

他不敢相信全国农村都是这个样子,又不得不考虑怎么去影响和修正毛泽东的决策。这可不是儿戏。对了,去韶山,到毛泽东的故乡去调查。

次日早晨,刘少奇叫司机把车开到炭子冲,在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居门前绕了一圈,然后向韶山开去。

韶山,刘少奇和争相拥过来的社员握手。毛泽东的乡亲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病体在身。一个浮肿病人在向共和国主席大诉苦情。

参观毛泽东故居后,他听取了中央调查组胡乔木等人的汇报。中央调查组和胡乔木来韶山已有一段时间了,惨象骇人听闻。胡乔木向刘少奇详细汇报了韶山的饥荒情况。尤其是与韶山隔邻的湘乡县的一些地方,包括毛泽东的外祖母家,后来划归韶山区的湘乡大坪公社,饥荒和死亡情况也都很严重。

刘少奇一家一户察看社员家中情况。四壁空荡。破锅,揭开锅盖,清水煮野菜。毛泽东的故乡,人民也在受难,和宁乡没有什么两样!

胡乔木向刘少奇汇报之后,于4月14日向毛泽东写了一封信:

昨天,我和王力同志、毛华初同志,省农业厅贺炳贤同志等人去了一次湘乡县委,我们原听说邻近韶山的东郊公社现龙洞公社死人的情况(从一九五八年十月至一九六一年三月,三个大队死七百零七人,占现有人口百分之十三点五),拟去该处调查,结果因道路不便,临时到原东郊公社现陈赓公社的楠香大队、七星大队、水底大队、石匠大队的几个生产队看了一下,发现这几个大队的情况也很严重。楠香和石匠两大队三年来死亡率都达百分之二十左右。据县委说,全县三年约死三万人,去年约死二万人,而以去年年底最为严重,全县病人在去年年底达七万人,现已减到万余,但我们去的地方,有些生产队病情尚未停止……

毛泽东收到胡乔木的信后,即刻写信给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张平化:

张平化同志:

胡乔木同志来信一件及附文四件,送上请阅。我看可以印发你们的三级干部会议的各同志,予以讨论。请在今日印好发出。发出时,请送刘少奇同志、王任重同志、王延春同志各一份,送我二十份,为盼。

祝好!

毛泽东

一九六一年四月十五日上午

毛泽东印发这封信,表明他对严峻形势的一种认识和态度。

刘少奇在韶山住了一晚,他心中有了底,他忧心如焚!4月9日下午,吉普车返回长沙。他要向港岛长沙的毛泽东详谈自己的想法。据王光美回忆:就是在这次见面中,他提出了解散公共食堂。

5.2 天华受辱

长沙县有个省委领导人亲自树起的先进红旗——广福公社天华大队。直到1961年,天华大队还死抗红旗不倒,报纸、电台连篇累牍地宣传这里粮食连年增产,公共食堂越办越好。

刘少奇想捅穿这个纸包的灯笼,他要看看这个典型的老底。

4月12日下午吉普车开进了天华大队五家塘。刘少奇下车,住进土砖房。房子里阴暗潮湿,墙上泥巴已一块块剥落。两条长凳、两块门板架一张床,成了他和夫人王光美下榻的地方。此前,胡绩伟率中央工作组在天华蹲点工作一个月。刘少奇听取了调查组的情况汇报,严肃指出:我们这次不是来搞恩赐的,千万不能当青天,而是来当群众的小学生,来和群众一起商量如何办好人民公社。他要求大家“特别注意好话、坏话都要听,就是骂我们的话,包括骂我这个主席和中央的话,也要听。”强调作调查时,“切不要带任何框框,带框框,就会听不进群众的意见,就会作出错误的决策。我们过去一些事,办得不好,甚至办错了,问题就发生在这里。”

4月13日,天华大队几位干部,围坐在一张古老墨黑的长条桌案旁,刘少奇正在主持座谈会。大队党支部书记彭梅秀沉着个脸,坐在旁边。

刘少奇要大家“敢于讲话,一点顾虑都不要,愿意讲的话都讲,讲错了也不要紧,不戴帽子、不批评、不辩论”。“要解放思想,不要不办食堂了就不是社会主义,就是资本主义了。不办食堂还是社会主义。只要对大家有利,对发展生产有利,可以办,可以不办,可以大办,可以小办,可以常年办,可以临时办,并不妨碍社会主义。”并请大家谈谈食堂问题,分配问题,粮食问题。

冷场。与会干部个个紧张,直把目光盯在彭梅秀身上。

彭梅秀,“大跃进”的干部典型。为人泼辣霸道,横行天华,大骂社员,恶习成癖,腐化享乐,为所欲为。社员私下称她“彭霸天”、“武则天”。闻听刘主席要来天华蹲点,她一时激动非常,以为天华红旗上,又将大放光彩。没想到给刘主席汇报碰了钉子,成绩、先进他不听,专问民情、灾情、退赔。这哪里是共产党的主席,“刘胡子!”她在心里骂,嘴上也骂。

沉默,还是沉默。彭梅秀终于开了口:“我同意办食堂,办食堂的好处很多。以前妇女50%的时间搞家务,出工很少,办食堂后,大家都去出工,比原来增加了收入。我主张有条件的地方还是坚决办、积极办,但应该自愿。”

社员自然只好一片附和声。

14日的生产队长座谈会,干部说话都非常谨慎,或言不由衷,或欲言又止,刘少奇办法想尽,没人敢说真话。彭梅秀早就做了布置,一定要对“刘胡子”封锁消息。刘少奇直摇头。

15日,刘少奇独自出门,到施家冲生产队请来8位社员,有老人,中年汉子,还有两名妇女。

“今天请您们来,怕耽误你们的工,让和我一块来的同志帮助你们劳动。我们的同志不会做事,帮半天不够,明天再帮半天。中央起草了一个六十条,是个草案,想问问你们的意见。请你们随便讲话,请大家向我讲真话。”说完,取下蓝布帽子恭恭敬敬地向大家鞠了个躬。一头白发在颤动。

共和国主席向百姓行礼,会场立时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很快,人心和会场都热起来。还管干部的禁令干什么,要死也就命一条,讲实话,诉苦水吧,不讲就没机会了。

彭五大汉发言了。他第一个说出了“农村办公共食堂不好”这句话。他象倒田螺壳一样滚滚而出:“我住食堂,自己屋空在那里,自留地也不能种。以前种的自留地,搞副业,猪、鸡、鸭、蛋、红薯、芋头、豆子都很多,现在这些东西都没有了。”又说:“如今做事难得来劲,肚子不饱,无法积极;大个子小个子都十分工,不想积极;技术高低不分,懒得积极。”

社员彭玉鸿接着说:“我们当社员的,总望日子过得好,上月望下月好,今年望明年好。现在呢?我们11户人家的食堂,喂的猪还顶不上原来一户人家喂得多。从前满月猪崽长到40斤,现在一年还长不到40斤。什么道理?没有细糠、菜根吃!没有猪,就没有了肥料,现在人吃油吃得少,人粪也不肥。办食堂,我搬了三次家,还不是搬得最多的。现在大家住在一起,鸡不能喂,蛋没有吃。从前劈树叉子扒树叶烧,现在一刀砍,山也砍光了。看到生产发展不快,许多东西没有了,伤心呀!”说到伤心处,他禁不住痛苦流涕。

刘少奇想想当初鼓吹大办人民公社的劲头,也禁不住愧声迭迭:“对不住大家,对大家不起。”

一位叫彭淑仪的妇女快嘴灵舌地接上来:“公社化后,人人坐大船,荒土没人种,种了没人管,私人搞,说是资本主义。办公共食堂,四五十个人吃饭,一个人种菜,大家不动手。从前早晚种菜,月光下种菜,现在吃了夜饭地里就不见人了。”

刘少奇:“再一个问题,供给制要不要,是多好还是少好?”

“这两年共产党搞供给制吃坏了人,依我看,把供给制歇它一年。五保户和困难户的问题,从公益金里面解决。”

“你们这里的干部打人没有?”

“……主要是骂人,扣饭。”社员吞吞吐吐的说。

刘少奇在走家串户,访贫问苦。

彭梅秀火冒三丈,布置心腹,日夜对共和国主席跟踪监视。

刘少奇天华调查,已经记满了几本子的材料,一页一页,都是真实情况:

公共食堂天华大队20个生产队,378户,1186人,15个食堂。王家塘生产队72人,吃一个食堂,做饭、砍柴、种菜、舂米、挑水、喂猪,都得专人,后勤用工占去总劳力三分之一。食堂粮少油缺,腥荤全无,扯皮、吵架天天不断。社员浮肿、干瘦病时重时轻。干部则吃小灶,贪污盗窃,多吃多占。现在,全大队90%的社员要求散食堂。

房屋公社化前,天华大队有房屋415间。实行“生活集体化”后,全大队拆掉了30%的社员住房,60%的社员被迫搬家,不少人三代同房。

山林,天华大队地处天华山,有4500亩山林,大多是古木参天的密林。过去社员自给外,每年还可供应外地烧柴一万多担。公社化后,大炼钢铁,大办食堂,满山树木砍伐殆尽,连编织簸箕也要到浏阳去买竹子。

民主和法制干部随意骂人、打人、扣饭、关人。

刘少奇决断指示:“我的意见,公共食堂群众要求要退就退。”中南海来的干部和湖南省委领导人心领神会,立即照办。

解散公共食堂的消息,象一声春雷,天华大队百姓串家走户,奔走欢庆。

彭梅秀恼羞成怒地在房里骂娘。终于,她按捺不住了。

她跑到刘少奇住的大队部,口口声声要找“刘胡子”。武装警卫大怒:共和国主席是你骂的“刘胡子”?不让进!彭梅秀干脆撒泼,堵在门口骂,要赶“刘胡子”走。

正好刘少奇去了长沙。

刘少奇闻讯十分震怒。“四清”运动,他多次对工作队强调,要认识这些坏人掌权的严重。并6次举例,讲彭梅秀堵在门口骂他,要赶他走的事。

他说:“我是共和国主席,他都敢干。你们下去更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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