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文革小学轶事

妹妹上小学时正赶上文革停课闹革命的乱哄哄年代。中学生参加红卫兵,革命造反,破四旧,打砸抢抄无恶不作,犹如德国30年代国家社会党的冲锋队。那时妹妹读小学,每天无所事事,跟在大哥哥大姐姐们后面看热闹。每天回来都向父母汇报所见所闻,比如今天看到游斗谁、谁家被抄,都要绘声绘色地向父母描述。她心中就盼着自己快快长大,也去“革命”。

后来复课闹革命,小学生也成立了红小兵组织。那时,小学生加入红小兵,都是由老师和班干部决定。然后在一张大红纸上写上光荣榜三字,再在下面写上一串名字贴在墙上,就算加入了组织。

凡是加入了红小兵的人,每人都会发一个标志为印有“红小兵”字样、红底黄字的袖标。如果将红袖标戴在胳膊上,就会感到非常的神气、自豪和光荣。就有资格参加一些社会上的“革命”活动,比如在马路上设卡,挡住行人,要对方背一段毛主席语录才放行。

为表示对毛泽东的崇敬、忠诚、追随,红小兵的自谦词是:“毛主席是我们的红司令,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小兵。”

那时,能够加入红小兵组织,应该是一个小学生最神圣而崇高的奋斗目标。因此,妹妹也非常渴望也能加入红小兵,也佩戴红小兵袖标与标志牌。每次公布前她总是期盼着红榜快点贴出来,但每次红榜上都没有她的名字,她总是希望而来,失望而去。

后来,老师终于告诉了她实情:“有个别班干部,反对你加入红小兵,说你爸爸当过伪职员,政治上通不过。”

妹妹加入红小兵组织的希望彻底破灭。女孩子不和她玩,男孩子总欺负她,连放学回家没人和她相跟,她数次为此号啕大哭。

妹妹直到小学快毕业时才参加了红小兵,组织上终于认为她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那天,她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

文革时,各地语文课本每一课的开头都是“最高指示”,封面大多为毛主席像,毛主席语录占了课本的大部分内容。课文内容充满了阶级斗争,例如《阶级斗争永不忘》:

爷爷七岁去讨饭,
爸爸七岁去逃荒。
今年我也七岁了,
高高兴兴把学上。
毛主席教导牢牢记,
阶级斗争永不忘。

这是那时小学一年级《语文》第一册中的第一课:《阶级斗争永不忘》。那时的孩子都是七岁上一年级,当时课文中最共鸣的是那句“今年我也七岁了”。但是,有的孩子从小没见过爷爷;也未听说过家里有谁曾要过饭;也并未听说谁去逃过荒。所以,感悟不深。而伟大领袖,大家都是信仰的,所以背诵时都很虔诚。

记得还有一篇课文是《贫农大爷来上课》:

红小兵,
地头坐,
贫农大爷来上课。
资本家,
狗地主,
害咱穷人代代苦。
干革命,
把枪拿,
毛主席领导打天下。
红小兵,
心里亮,
阶级斗争永不忘。

不知道那些家庭出身地主富农的孩子背诵时是什么感觉?那种精神压抑一定会摧毁他们弱小的自尊。

还有一篇小学课文《日本小朋友无限热爱毛主席》,更增强了孩子们的无产阶级革命信念:

………

这位十二岁的小朋友在日本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常常告诉她:“毛泽东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日本人民要解放就要读毛泽东的书,走毛泽东指引的路。”她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无限热爱毛主席的红色种子。

一天深夜,爸爸和妈妈正在认真领会毛主席“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伟大教导,突然,几个便衣特务闯进来,伸手就抢《毛泽东选集》。这时,他们的共同心愿是:“命可以不要,毛泽东的著作不能丢。”爸爸、妈妈和特务进行了激烈的搏斗,被打昏了。这位小朋友趁机把《毛泽东选集》藏了起来。爸爸和妈妈刚一苏醒过来,就问:“毛泽东著作被抢走了吗?”当女儿把红光闪闪的革命宝书捧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把孩子紧紧地抱在胸前,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

记得妹妹曾经问我:“哥哥,日本鬼子是怎么知道他们家有毛主席著作的?”我说:“也许是邻居举报的吧!”“日本鬼子真可恨!”妹妹说。

文革时的小学算术课,满篇是阶级斗争和大好形势。例如:贫农王大爷借了地主周扒皮多少斤粮食,利滚利,一年后要还多少?红旗公社粮食亩产10000斤,明年增长了百分之二十,问有多少斤?

妹妹的算术不好,有一次竟然算反了。贫农李大爷借了一百斤,两年后才要还60斤;反修大队粮食去年亩产2000斤,今年成了700斤,老师让她好一通反省。她痛哭流涕说是自己阶级斗争觉悟低,后来父母也去学校检讨才算过关。

那时的作文,常见的题目是“我的家史”,这时学生都要回家问家长。几乎所有家长都是胡编的,因为结局都相同。凡是解放前去世的老人,都是因穷“揭不开锅”饿死,或“被地主资本家逼死”的。

妹妹曾问爸爸是什么成分,爸爸想了一会说“就算城市贫民吧!”,因为我们家在抗战期间即已破产,爸爸童年是孤儿,生活也很悲惨。妹妹眼泪汪汪地问:“爸爸,你一定是生活不好才到我们家来的吧?”

家史,每个人要到讲台去念。一次,老师问一个同学;“你的作文呢?”同学怯生生地说:“没写,不知道咋写。”老师故意大声说;“你可以写你爷爷是怎么给帝国主义当走狗,奴役人民的。”全班哄堂大笑,那位同学趴在桌子上一直哭到下课。

轮到“三猴”念家史,他大声说他爷爷抗美援朝时和美国鬼子搏斗,被打伤两根肋条,击毙多名美国鬼子。一个同学听了哈哈大笑,老师问他笑什么,他说,我们大院都知道,他爷爷是被美军俘虏后,通过交换战俘才回来的。老师立即训斥“三猴”:“你怎么可以隐瞒历史,胡编乱造?什么感情?什么立场?”

这还不算夸张,可笑的是一个叫“黑头”的小子,他说:“我爷爷带领解放军进攻归化城,是从城南面攻入的!”又有同学们大声反驳:“我听父亲说,归化城解放时根本没有战斗,国军早就和平起义了。”老师说:“你闭嘴,这里要的是觉悟,而不是真实。”

那时,小学也开始学习英语了。老师说,我们都肩负国际主义义务,世界上有三分之二的人民在受苦受难,我们要解放他们。

英语课是由俄语老师代授,那个老师带着浓重的俄语口音。一天,老师进行主语替换练习,说的是谁谁谁有什么东西,又用“红缨枪”“大刀”“长矛”这些词,来提问同学们。有个同学怯生生地回答:“我有长矛,你有长矛,我们都有长矛。”呼市口音“矛”和“毛”是一样的三声,女孩子懂事早,大多推说:老师我不会!

老师把“干头”叫起,他大声地回答“我有毛,你有毛,我们都有毛。”全班哄堂大笑,老师笑的趴在讲台上。

文革时期,拼音填汉字是语文课的主要内容之一。在拼音填汉字时,出过许多笑话和悲剧,这里举两个实例:

1、将汉语拼音tababashigemangren译成汉字。有人译成:他爸爸是盲人;有人译成:他爸爸是忙人。老师也不知对还是错,只好打了个大大的“?”

2、将汉语拼音guangchangshangsongliyizuomaozhuxidiaoxiang译成汉字。应译成是:广场上耸立一座毛主席雕像。有一同学将“雕”字写成了“刁”。结果地主成分的爸爸替他背黑锅,扫了好几个月大街。

那时,小学的体育课改为“刺杀课”。每人一支木头红缨枪,前面有两个稻草人,都是大鼻子,歪嘴斜眼。一个帽子上画着美国国旗,另外一个画着苏联国旗。学生们手持红缨枪,老师大喊一声“对准美帝国主义——”学生们就大喊一声“杀——”;老师又喊“对准苏联修正主义——”学生们又是一片奶声奶气的“杀——”。

妹妹的红缨枪是我给做的,做法很简单。先用锯,把30厘米长的木棍锯出形状,用电工刀进一步削出坡度,然后在下端用烧红的火柱烫个窟窿,找一根细木棍插进去,钉上钉子就行了。有的家长不会手工活,就给孩子找根棍子练刺杀,孩子很自卑。

为了给妹妹做红缨枪,我把家里铁锨把锯下30厘米,然后照猫画虎做了一个红缨枪头。做好后,把她高兴的一天不离红缨枪,上刺杀课时喊得“杀”声音比原来大多了。后来,爸爸发现家里的铁锨把被锯短了,恨不得要打我。

文革泛政治化的“接班人教育”,塑造了一代青少年共同的政治价值观、群体人格和社会心理基础:景仰革命和造反,崇尚斗争哲学,期待使命降临,期待“天翻地覆”的社会变革,狂热地崇拜领袖,不惜牺牲自我,以鲜血和生命捍卫“革命路线”。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错误路线下,教育从“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发展到“阶级斗争应当成为学校的一门主课”,最后发展为“学校应当成为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为“反修防变”而强烈地灌输阶级仇恨,使一代人因喝“狼奶”而变的冷血。

我们虽然离开了那个疯狂的时代,但那个可怕的幽灵依然笼罩在我们的头顶,而且随时都有僵尸还魂的可能。我的多灾多难的祖国,我仍为你深深地担忧!

关键词: 
栏目: 

Theme by Danetsoft and Danang Probo Sayekti inspired by Maksi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