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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君之丑

在中国做领导人,其实挺不容易的。不容易的原因之一,是不管你是皇帝、总统还是主席,或者是总理,总免不了被人拉着,捧着,到处题字。字好字坏不说,一不留神,写了错字,又没有人胆大敢指出来,难免长久地留在显眼处,让领导人出乖丢丑,任人笑骂。

做皇帝的,相对幸运一点,即使要出乖露丑,也总会有高明的清客从旁巧妙地指点一二。比如康熙南巡,来到灵隐寺,免不了里面的方丈,要请皇帝题写寺名。康熙提笔就来,结果把个灵字上半截的云字头(繁体的灵),给写大了,下面剩下的部分,不大好写了,要是硬写的话,难免头重脚轻。这时,旁边站着的高士奇轻轻叹到:此寺天上有云,地下有林,真是个好去处啊!一句话点醒了皇帝,于是,四个大字写出来:云林禅寺。明明是灵隐寺,写成云林禅寺,错是错了,但多少还有个说法。

但是,现在的领导人,命就没这么好了。毛泽东的词作《清平乐·蒋桂战争》里,‌‌“一枕黄粱再现‌‌”,黄粱的‌‌“粱‌‌”字,写成了‌‌“梁‌‌”从黄粱米的粱,变成了房梁的梁。我们的大诗人郭沫若说,这是主席顺便将粱字给简化了。某领导人给井冈山干部学院题写院名,把个井冈山的冈字,写成‌‌“岗‌‌”,旁边的人既不敢指出错误,也没清朝高士奇那个本事,婉转地设法弥缝,于是,这个错字,就被放大刻在这个著名干部学院的大门口,一放就是若干年。同样,另外一位官阶稍小一点的领导人,在给一个出版社题写社名的时候,把九州,写成了九洲。这个地球上,要么是五洲,要么是九州,不可能有九洲。但是,谁敢点出来呢?牌子只好就这么挂出来。

一位重量级大学的校长,写了篇提倡国学的文章,或者是说,以他的名义,出了这么一篇文章。里面把‌‌“赓续‌‌”这个词,错写成了‌‌“脊续‌‌”。毕竟不是国家领导人,有好事者挑错。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该校的若干教授,群起而攻之,非说赓续是错的,脊续才是对的。接下来,该校长在致台湾来宾的欢迎词上,形容天气炎热,用了句‌‌“七月流火‌‌”。又有好事者指出,诗经上的‌‌“七月流火‌‌”,是指天气变凉,用错了。结果,又是一窝蜂地批判好事者,说诗无达诂,七月流火,形容天然也无不可。

其实,写错个字,用错个词儿,任谁难免。即使专门从事文字工作的,也没准会出错。错了,白纸黑字,摆在哪儿,即使再好面子,也得认账。但是,作为领导人,错了,也只当没错。还有马屁精从旁解释,以错字当正字。明晃晃地,让领导人的错字,挂在大庭广众之下。

但是,中国的领导人固然很牛,也还没有牛到可以把错字,错词强扭过来,以误为正的地步。当年武则天造了一堆字,最后流传下来的,只有用在她名字上的曌,而且人们更多的时候,不用这个字,只说她是武则天罢了。所以,马屁精的功能,只能是彰君之丑,让他们主子丢人现眼,丢得很大。

当我拿这种事儿,跟做官的朋友讨论的时候,他们却说,领导人写错字的时候,旁边的人即使明白,也不敢指出。因为指出的代价,相当大,近乎于报丧的乌鸦。尽管你说的对,但政治上绝对不正确。弄的不好,领导会生气,后果很严重。在我们这样一个领导一句话就可以福人祸人的国家,官场里没有人有胆量,能付得起这样的代价。

这是一个制度的代价。多少代的领导人,都在提倡直言,提倡说实话。但结果却是,下面的人宁可看着领导人出乖露丑,也绝不肯出来哪怕委婉地提醒一下领导人。西方的童话,皇帝的新衣,是因为皇帝上了骗子的圈套,大臣们也跟着上了圈套。生怕自己不上档次,没有见识。倒不见得是人们不敢说实话,担心皇帝的淫威。但是,中国式的皇帝新衣,却不是这样。皇帝出了错,随后就被臣子们或者部下们把错放大,让皇帝出丑,就出大个的,成为人们的笑柄。原因就是谁也拿不准,皇帝会不会发火,会不会整人。谁说,专制制度只害百姓,其实,所有人都在互相害,连皇帝也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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