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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家英之死(4/15)

——《逝者如斯》系列

田家英

三、评价田家英的关键词

前文说到5月23日上午12时左右,陈义国等三人发现英已死。

马上报告了兴,兴正在大会堂参加政治局扩大会议(5月4日—5月26日)。

那几天,这个会开得非常闹忙,通过了许多重大的决议及人事安排;演出了许多中共历史从未有过的糗事与丑事。

1、5月11日第一次会议一开始,林彪为老婆叶群开具一张处女证明。
2、5月16日第二次全体会议,通过“五一六通知”。
3、5月18日,林彪作了臭名昭著的“五一八”讲话。
4、5月20日,决定成立彭真、陆定一、杨尚昆、田家英的四个专案组。
5、5月21日,周恩来作了讲话,唱和林彪“政变经”。
5月22日是个星期天,没有开会。
6、5月23日,批判朱德。

毛始终未与会,他在杭州关注并遥控着,会议的主持人名义上仍是刘少奇,毛的狗陈伯达、康生在会上很得势,林彪的枪杆子始终押着阵。

可以这样说,这一次所谓的政治局扩大会议是历史上最血腥、最丑陋的会议。

正当23日上午的会议进行着,汪东兴接到了永福堂打来的电话,随即向主席台上的周恩来通报田家英自杀了。周让他与安子文、王力、戚本禹一块去田家处理。然而,文、力、禹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跟着去,跟着兴的是中办主任杨德中。

兴赶到中南海永福堂确认英已经死亡后,立即开了个小会,商议的结果是立即通报周。再由周转告在杭州的芝:田家英自杀了。

芝接到电话后,说了本文开头的那几句话。此处,再重复一下:

“死了人都要我管吗?他选择了自绝于人民的道路。”

又说:“人死了,不能复生。他在我身边十八年了。从五六年以来,历次政治大事件中,他都有主见。我把他作为右派秘书。后来,他和彭(指彭德怀)、彭(指彭真)、杨尚昆搞在一起,性质就变了。他对另一个主席很尊敬,他也有野心。”

其实,谁敢要他管什么呀?

芝的话其实是做贼心虚后的恼羞成怒,恼羞成怒后的蛮不讲理,蛮不讲理后的迁怒他人。

兴在永福堂还处理了现场其它琐碎的事务,收缴了遗书,将英的尸体用一条床单遮了起来,也还可能在那里随便吃了午饭,然后又再次回到人民大会堂。

据王力回忆:5月23日午后,他正在人民大会堂参加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约两点左右,兴匆匆赶到会场。过了一会儿,会议主持人向在座的人宣布:田家英自杀了。

也就是说,在下午2点左右,兴回到大会堂,与刘少奇、周恩来等通了气,然后由会议主持人刘少奇宣布了田家英自杀的消息。

在这以后,兴又再次回到中南海。这一次随行的才有田家英专案组组长安子文、组员王力,但戚本禹仍然没有一起去,也许是因为会议的需要。

兴、文、力一起在中南海西楼会客厅等待董边的到来。

再说英的那个粗枝大叶的傻老婆董边,在那一天的下午3时左右,她才开始惦记自己的丈夫。她刚把机关的事情清了清,准备早些回去,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边拿起电话,听筒另一端传来安子文的声音。文要她立即回中南海西楼会客厅,却没有告诉她理由。西楼会客厅是国家主席刘少奇会见客人的地方,要她去干什么?边忐忑了,心里怦怦跳。

边走进西楼会客厅,看见兴、文、力等人已在室内,大家都是一脸销肃。

就在这小会客厅,文代表组织向边直言宣布:田家英畏罪自杀(有的文章说宣布者是兴不是文)。

这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如五雷轰顶,边一下坠入万丈深渊。早上还是活生生的丈夫,突然就从自己的生活中永远消失了。

边悲痛着,但并没有人安慰她“节哀顺变”。

处理事务的负责人主要关心两件事:

1、“田家英死之前说了什么没有?”
2、“要不要到医院去验尸?”

一定要董边去看一下尸体,并且不断发问:

对于第一点,边告诉他们头天夜里田家英说了一句话:

“中央把我当人民内部矛盾还是敌我矛盾?我看是当成敌我矛盾了。”

董边还说,她因为当时没有重视这句话,所以没有向组织汇报。

负责人不断的问:还有什么?边说:没有了。

还好啦!虽然没有安慰,却也没有大声斥责。比如“董边,你要老实交待三反分子田家英死前还有什么反动言行?”这样的话当时谁也没有说,就连禹也没有这样说。

凶恶的人性在这样的环境下这才有了一星星的善良。就象从邪恶的狭缝中生长出来的一棵不名的小草。

对于第二点:要不要验尸?

边虽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仍然表现了一个老共产党员的高度组织性。

“一切由组织决定,我服从组织。”

老公都没了,还他妈的什么组织性!况且,这个组织已经不是她的组织。从此之后,她就是一个畏罪自杀的三反分子的家属。

问完了这两点,就拉着董边去看尸。

从西楼会客厅到“永福堂”寓所并没有多远,出了院墙东门,下高台阶斜对着的就是“永福堂”西门。

边与一干人众来到永福堂西厢的毛泽东藏书室,只见英平躺在地上,身上盖着一条用旧了的蓝色床单。有人拉着边的胳膊往前拽,目的是要边认可自杀的事实,免得日后生是非。

“你看清楚一点,田家英自杀了。”

于是,床单被拉开,边看到了英那僵滞铁青的面孔。

那一向充满生气的脸,堆满毫不掩饰的恐怖的痛楚和悲愤。

边在这时候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失声痛哭起来——

“家英啊!你怎么狠心丢下我们娘俩,自顾自的走了啊?你好狠心啊!”

要是农民,就应该是这样的“哭法”。

但她不是农民,她是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干部。她的哭是必须选择安全的“哭词”的,她想到可以这样的哭法:

“田家英,你罪该万死!你怎么对得起伟大领袖毛主席!你怎么对得起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你怎么对得起我们——”她就是这样的哭法。

她本来应该反复哭:“你怎么对得起我们娘俩?”一想到这也是大不妥当的话语,严格讲来也是“公私融合论”,于是哭了两句也就收声了。

就在这时,边耳边响起了立刻收拾东西离开这里的指令。她匆匆地拿了几件必需的生活用品,比出差还简单,连抽屉里的工资都未带走一分,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生活了七年的“永福堂”。

“永福堂”其实是“无福堂”,在英之前的一个主人就是庐山会议上的反角彭德怀。

边向小院门外走去。

她看到英的秘书逄先知正朝她走过来。

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已经在英领导的部门工作了17年,自从担任英秘书后,他们朝夕相处,关系如师长弟子一般。英的突然殉难,政治湍流席卷得如此迅猛,逄先知知道自己随即就不可避免的被卷进漩涡。

知看见了师母,一点点地蹭向她。

两人擦肩而过时,逄先知哽咽地说了一句:

“夫子是个好人!”

中南海里与英熟识的人都称英为“夫子”。

古代中国人都将有大学问和大道德的人都尊称谓“夫子”,孔丘为孔夫子、孟轲为孟夫子、朱熹、王阳明等也分别叫朱夫子、王夫子。不过当代中国,道德沦丧,“夫子”这个称呼也早已变味了。除了学问道德还可以外,多半也是形容某人迂腐,认死理,不识时务,不通权变。“夫子”其实就是“书呆子”。

英有这样的绰号,可想他平时在群众中留下的印象了:人是好人,为人还可以,书呆子一个,认死理,浊,不会脑筋急转弯。

知的声音如蚁般细弱。

因为他的身后也已站着看押他的军人。

没有人听见知说的这句话,但边听到了。

历史这位沧桑的老人也听到了。

英之死已经将近半个世纪了。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无论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外,无论是当官的还是精英还是百姓,对英的好评如朝,日益多了起来。举几个例子:

著名文革史专家阎长贵说:

田家英经历过长期的革命锻炼,是很优秀的共产党员和干部。在思想品质上,他诚实、正派、有骨气,言行一致,表里如一;作为毛泽东的秘书,他敢于向毛泽东反映基层的真实情况,对重大政策的制定和修改也敢于提出自己的建议。田家英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

戚本禹说:

田家英既不是魔鬼,也不是圣人,也不是芸芸众生的普通人,实际上,应该说田家英是一个有缺点、有错误,但又很有思想,有能力,才华横溢的十分难得的中共高级干部。

王力:

叶永烈在采访王力时,王力说:

家英被迫死去,是党内两条路线斗争造成的,而家英一直是站在正确方面的。极左路线的苗头,从1956年开始出现,家英就积极抵制。在1959年庐山会议上,家英是少数几个站在正确路线方面的人。家英是最早提出包产到户并进行试点的人。1962年夏季,极左路线初步形成了,在北戴河会议上,家英是被点名批判为“右倾”的4个人之一。据我所知,家英是极个别的敢于当面批评毛主席的人。他勇敢地提醒主席不要在死后落骂名。

1980年3月28日,田家英追悼会在八宝山公墓礼堂隆重举行。

中央的悼词中称:

“家英同志是一位经过长期革命锻炼,忠于党、忠于人民,有才学的优秀共产党员。他为共产主义事业努力奋斗,做了大量的工作。”

“几十年的实际行动证明,家英同志确实是一个诚实的人,正派的人,有革命骨气的人。他言行一致,表里如一。他很少随声附和,很少讲违心话——”

这些评价大体都不差。

但是我还是认为“夫子是个好人”这句话最好,最朴素、最简练、也很准确。

评价田家英,有“夫子”与“好人”这两个关键词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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