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3、4年前我外公的亲兄弟，我们叫三外公的，偏瘫了；没过多久，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似的，我的亲外婆也偏瘫了。
在偏瘫之前，我的三外公一直身强力壮，年过古稀依然在田间耕作灵活自如，但是就在一瞬间就倒下了。同样的，我外婆也是。一个人经营菜地、稻田、养鸡，无一不是一把好手。也是突然就听说生了病。
作为两个农村的老人，他们自然只能靠儿女奉养。可能有点微弱的农村医保。但是钱方面并不是太值得焦心的问题。瘫痪这不感冒发烧这样的小病，吃喝拉撒各个方面瞬间都成了问题。瘫痪在床之后，谁来照顾他们？
我外公外婆那个年代，家里普遍不止一个孩子。外公外婆家总共有6个孩子，三男三女；三外公家有4女一男。照理说，这么庞大的子女队伍，足够照顾两个瘫痪的老人啊！
你要是这么想，就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图样图森破了！
我们上上一辈的老人，自然想着是，养儿防老，多多益善。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现今的时代变化到儿女越是多越是无老可养的地步了。
就拿我外公外婆家来说。外婆生病之后，真正真正在照顾外婆的仅仅有外公一人而已。包括伺候穿衣服、伺候吃饭（因为半边身体偏瘫，所以一只手也不太听使唤了），包括伺候大小便等等。
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轮回。我外公年轻的时候，什么都不干，确切的说是什么都不会做。听说文革前当过乡长。之后漫长的岁月里，无事可做，大概就看看小说（你能想象，一个农村的老人天天坐在院子里定定然的捧着一本金庸的武侠看嘛？）、打扫院子，做的比较重的活也就是儿子们上山打完柴回来把大柴剁成可以烧的小柴而已。
而你别以为，这样，我外公的子女就一点都没照顾外婆哦！我外公只能照顾外婆吃喝拉撒这种最基本的生活，而至于之外的，包括一日三餐谁来做（我外公从来不会做饭），上下楼梯的时候谁来背她，谁给她洗澡洗头，乃至于剪头发等等。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住在一个儿子家。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没住多久，这个舅舅就召集全家开家庭会议。除了我一个小姨远嫁他方（这个小姨除了开始回来照顾过一段时间，之后再也没有过问过，她嫁过去太久，已经失去跟我们的感情联系了），其他的几个子女都到了。这个家庭会议吵得不可开交。
有个舅舅说几家轮换着来照顾外公外婆；而有个舅妈生性懒散只愿意出钱不愿意出力；而有一个姨夫则认为，赡养父母该是儿子的责任，女儿没有太多义务，平时给点零花钱花花就行了。
而外婆则在一旁低头垂泪。
我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心想，这无异于巴尔扎克的人间悲喜剧啊！
而这样的场景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多。
外公外婆原本以为生了6个子女，并且有3个儿子，这样老年定能安享晚年。不曾想，关键时刻，除了我妈这一脉，竟然没有人愿意主动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而我家也因为爸妈工作实在太忙，而我妈身体太差，没办法把他们长时间接到家里照顾），以为能够委以重任的儿子竟然都相互推诿。而她最最爱的所谓最有出息的小儿子，竟然扭不过老婆只愿出钱不愿把她接到家里照顾。
最后，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大家好不容易一致同意：每一家每个月都出点钱，请个人来照顾。
在农村这样的人并不好请。
请了个中年妇女，做了2个月不到就走了。老人睡得轻，而且醒得早，半夜需要起来大小便，每次都需要背到厕所去。且要兼顾照顾外婆和做各种家务的事情，包括到镇上买菜、做饭、洗碗、洗衣服等等。
于是，又请了一个，可能坚持了3个多月。还是走掉了。
最终，大家无计可施。只得先住到一个舅舅家。舅舅和舅妈照顾起来依然苦不堪言、烦躁不堪。
我爸妈常去探望。有次见外婆头发很长，说已经几个月没有剪过，也没好好洗过了。爸爸强从半山坡上的家里把外婆背到山下去镇上剪了头发。夏天的时候，没有人帮忙洗澡，也没有太好的条件洗澡；而且吃也吃不好，外婆一脸蜡黄，且干瘦。
妈妈看了自是心疼不已。
立马决定再忙再累，也要接到家里照料。哪知到的第二天晚上，外婆自己摸索着起来上厕所，不知怎地，一下摔在地上，瞬间血流成河。妈妈吓哭了，赶紧送到医院。说是脑溢血。
诸多舅舅听说，纷纷在电话里责怪爸妈，说没有照顾好外婆。但却没有提议到他们家去住。依然在我家住了2个多月。
而后，总在两个舅舅家轮换着照顾。大家都已经疲了。
今年2、3月，开春了，爸妈打电话给我，商量着说要接外婆来住。因为在舅舅家，外婆几乎没有机会洗澡，且吃食极差。
我实在又很心疼爸妈，爸妈都已经年过五旬，而妈妈要兼顾工作和家里，且她又开过好几刀，经常累一下就能病好几天。
妈妈很舍不得他们在舅舅家受苦，而爸爸也一口应承下来，并且态度及其诚恳。我说这样你们太辛苦了。爸爸说，那怎么办呢？人不可能一直舒服着啊！虽说辛苦点，但心安啊！
好不容易接过来照顾。爸妈每天早上7点到晚上7点多都在外上班，白天只有外公外婆在。而他们两都无法做饭。所以，一日三餐，早餐随便对付一下，午饭妈妈中午在单位做好了，爸爸赶紧装一份回来给外公外婆然后再赶紧回去上班。晚饭则还好，妈妈晚上回来一起做着吃。
这期间，只有一个舅舅过来看望了一趟，则依然是当成顺便在我家蹭一顿饭吃的意思（那个舅舅和舅妈都极不喜欢做饭，均是天天蹭饭吃）。其他几个舅舅则电话都没有一个，更不用说接回去的意思。
但爸妈就这样且忙且照顾着。
前几天，我问爸爸，外公外婆在我们家住了快一个月了吧！
爸爸笑着说，都快两个月了！你不知道现在家里都成什么样了！
外婆因为大小便不能自理，而外公视力极差，有时候弄得家里到处都臭哄哄的。好在爸爸他们一直都耐心忍着，妈妈和妹妹一直都在帮忙擦擦洗洗。但毕竟我没有亲自照顾过外婆，不知道那有多脏多难。
看爸妈实在是不堪负累，我就建议爸爸还是把他们送到舅舅家一段时间，等他们稍微工作闲的时候再接过来。
前段时间，爸妈商量着要不要把他们之前没有缴纳的养老保险交了。
我说：总共有好几万呀！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啊？
爸爸说：那怎么办啊，借啊！总不能等老了靠你们养啊！
我讪笑着说：你还不放心啊，到时候肯定要养啊~而且要往好里养啊！天天给你好酒好，好肉吃！
挂了电话，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爸妈倒不是真怕我们不给他们养老，是怕给我们增添负担。指望一个月几百的养老金过活。
而他们万一有一天像外婆那样呢？
前几年和老大谈恋爱的时候，老大总是告诉我，我爸妈都是有退休工资而且有养老金的人，以后完全不靠我们养活。但我真的见到他父母之后才发现，他身体孱弱的妈妈和患有高血压的爸爸，真的不需要我们养活吗？
早上去中国任何一个公园、小区、街道转一圈看看，看到在运动和锻炼的人，少至半百老人，花甲之人，甚至古稀老人都在吭哧吭哧的甩胳膊甩腿奋力的运动。
他们顶着满脸褐色的老年斑，甩着快脱节的胳膊腿儿，按摩着弹性不再松弛不已的皮肤，估计也时时刻刻内心里也惴惴不安吧，老了谁来养活我，谁来照顾我呢？
所以他们拼了命得帮忙照顾下一代的小孩，拼了命的帮忙做家务----我外婆生病之前，每逢去小儿子家，还被儿媳妇指挥着去做饭洗碗，他们尽力去做一切还能力所能及的事务表明自己还并非老朽之人，还能为儿女发挥一点余热，以此来换取病弱之后儿女照顾的一点资本。
想到这，我不禁想起，大二时候，英语老师给大的阶梯教室里我们放了一部奥斯卡获奖影片《老无所依》。飘动的教室窗帘和从屏幕里发出的沉闷的枪声纠结在一起形成一种恐怖的气象。看完之后，我也没有明白这个讲杀手的片子是如何跟片名—老无所依，联系起来的。
后来很久之后再回味一下，片子大概更深入的讲人们的灵魂无所依傍。
但现今，我们已经无法延伸到心灵层面，单单是我们的日渐老去的身体，也到了老无所依的地步。
特别是像我外婆和三外公这样生下重病的老人，政府铁定是不管的；而所谓的养儿防老，在道德层面的律令坍塌无法对人们失去规范的作用后，儿女的赡养全凭个人的孝心和良心了；有些儿女就只扔下钱就走人的，比如我的几个舅舅；而有些儿女固然有些人想管，但实在自己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要工作要养家，无法全天候的看管照顾。即使有心照顾三天五天，三个月五个月，哪一个能恒久的照顾三年五年，三十年五十年？
到底，我们老了之后，能够依靠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