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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99)

第三三章 逆流汹涌(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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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府,岳飞在厅堂坐定,岳云恭敬奉上一盏茶。岳飞出示一份诏旨,岳云看后问:“教阿爹前去何处?”岳飞说:“教我前去楚州。你去年大战,未得去楚州,此回当随我前去,稍尽孝道。”岳云说:“此回得便,阿爹亦可一见刘妈妈。”岳飞长吁一声:“我岂不念当年伉俪之情?然如今事过境迁,她又有家室,我如何再行与她相见?你此回多尽孝道,愿她全家吉祥如意,便是我的至意。”岳云说:“儿子会得。”

王横入报:“启禀岳相公,今有赵秀才等故人来访。”岳飞连忙出迎,见是赵九龄、邵缉与黄纵等三人,忙恭敬长揖,迎入厅堂坐下。岳云与众人一一见礼,并亲自端来茶水。岳飞说:“祥祥,且请高编修与于干办、孙干办、张干办等前来,一同聚会。”岳云说:“会得。”

岳飞叹道:“当年邵丈造访,幸得赠下官一阕词,至今记得:‘日落旌旗,霜侵甲胄,塞角声唤寒更。论兵慷慨,齿颊带风生。坐拥貔貅十万,衔枚勇,云戟交横。横颦笑,羌戎授首,千里静搀枪……九州岛人竞乐,提壶劝酒,布谷催耕。尽芝夫荛子,歌舞威名。旭是轻裘缓带,驱营阵,绝漠横行。功谁纪,风神宛转,麟阁画清明。’”稍顿,又说:“光阴倏忽,转瞬便是七年,下官煞是辜负邵丈的期望。今日得见,虽是喜出望外,却是益增愧色。”邵缉劝解道:“岳相公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惟是天不佑大宋,气数如此,非是人力所能挽回。”

赵九龄说:“建炎末,自家与邵丈相访,曾与岳相公言道,依你的忠义智勇,虏人虽强,亦不足畏。然而朝廷之中若有黄潜善、汪伯彦之流,却是深为可惧,足以败坏中兴大计。如今秦桧之与岳相公,犹如当年黄、汪之与李相公、宗留守、张招抚,切恐岳相公尚须重蹈他们的旧辙。”岳飞悲慨言道:“赵丈十二年前所言,分毫不差。”邵缉说:“如黄、汪、秦之流,恰似如鱼得水,得以恣意泅游。”

岳云带高颍等四人进来,大家相互揖礼,重新坐定。黄纵说:“我等从温州来,薛参谋如今在故居领祠禄,得知岳相公罢兵权,特教我等转献一札。”随即取出书札,交付岳飞。岳飞看过,反复吟咏其中一句:“忧国爱民,怅望燕然之勒铭;用行舍藏,聊乘彭泽之巾车。”又将书札交给高颍等人传阅,再取诏旨示与黄纵等人。

高颍对赵九龄等三人说:“你们当知岳相公的心迹。事已至此,他极是憎恶官场的虚诈,急欲辞官,解脱烦恼。然而既在官场,便身不由己。”孙革说:“我们亦非恋权贪名之辈,既与岳相公为患难之交,又岂得舍他而去?”

赵九龄叹道:“患难之交,极是难能可贵。我们虽是浪迹天涯,做山野散人,又岂得不为你们忧心?我们与薛参谋之意,惟是劝岳相公急流勇退,此虽是保身之道,他日或可临危受命,重整乾坤。倘不得已而求其次,明哲保身,料得又非岳相公所能。”

黄纵忧心忡忡言道:“秦桧那厮自独相以来,贬窜贤士大夫,不遗余力。赵相公本是主和议,也为秦桧所忌,去年金虏进犯河南,便以台谏官论奏,远谪广南潮州安置。国朝太祖皇帝深仁厚泽,誓不杀大臣与言事官。如真宗宰相丁谓奸邪,涉谋大逆,也惟是流放琼崖。然自哲宗皇帝以来,丁谓远窜炎荒之路复通,大臣多在岭南被迫令自尽。秦桧既是得志,岂得不接踵行此故事?”

岳飞说:“大丈夫处世,不得贪生,也不可轻生。闻得元城先生遭恫吓,逼令自裁,他却不畏怯,不轻生,终是老死牖下。下官既在官场,解脱不得,也只得我行我素,惟忠义而已。”黄纵眼望赵九龄,赵九龄说:“鹏举心头,已有充分准备,却亦不愿因此而退缩。如此大节,我等尚有何说?惟愿上苍有眼,护佑忠良!”

岳飞问:“你们已传阅诏旨,有甚高论?”赵九龄说:“秦桧居心叵测,然而他憎恶韩枢相,必是借刀杀人。”岳飞笑道:“我却不是他手心的快刀。”赵九龄等三人起身施礼:“我们就此告辞。”

岳飞等人送他们出府门,彼此长揖之后,紧紧握手道别。三人脸上都挂满泪珠,黄纵说:“此回一别,不知何日重得相会。惟愿岳相公与众官人珍重!”岳飞说:“承蒙三位挂念,自当铭记不忘。然而祸福在天,身家性命不足忧,惟忧人心失律,忠义不再,从此道统无存。纵是山河完整,也无补于事。”

5

朝堂,宋高宗召张俊与岳飞。宋高宗说:“朕以秋季将至,须防虏人豕突,特命二卿去楚州措置军事。可随宜处分,先做后奏。切望二卿共为一心,曲尽关防,固守疆场。张卿为正职,岳卿为副职,若有异议,可分别上奏,各抒己见,然而随宜处分,便暂依张卿所议。”

岳飞说:“臣领旨!依臣愚见,淮东一军,昔日是韩枢相所掌,熟知军中情实,倘若韩枢相与张枢相同去,方是允当。又淮北刘宣判是国之虎臣,既蒙陛下宣召来见,臣愿保奏,教他做楚州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

宋高宗说:“朕既已命岳卿前去楚州,岂得临时改命?刘锜新任,待他到行在后,从长计议。朕国务繁冗,二卿可下殿预备,于明日启程。料得二卿忠义有素,当不负朕的委寄。”

行宫丽正门,岳飞刚刚跨出,便有三省吏胥上前言道:“下官奉秦相公钧旨,恭请岳枢相去都堂。”岳飞暗语:“揆情度理,官家既已宣谕,秦桧那厮却又节外生枝,教我前去,不知有甚诡计?”当即上马随行。

政事堂,秦桧说:“岳枢相方到行朝,坐未暖席,又须北行,为国辛劳。闻得淮东军中,军心不稳。老夫须好意提醒,岳枢相此去,须是小心,以备反侧。倘若亲兵使唤不足,枢密院亦可额外勾抽军兵护卫。”岳飞说:“下官自到阙下,已发遣背嵬马军回归鄂州。蒙主上宏恩,保留亲兵二十人使唤,也已足用,不须增兵。韩枢相既已归朝,楚州之军,即是朝廷之军,下官不曾闻得,楚州军中有甚反侧之事。我等共事王室,须是同心协力。倘若秦相公教下官遍搜同僚瑕疵,以为得计,又岂是下官之所瞩望于秦相公!”

秦桧暗语:“我本以为,这厮曾与韩世忠有龃龉,也会乘机落井下石,孰知今日,反遭他一顿抢白!”一时张口结舌,无以对答。岳飞说:“如若秦相公别无他语,下官便请告退。然而正大光明,坦荡无私,方是宰相的器量,谨请三思,并为身后百世远谋。”随即作礼节性的一揖,秦桧只得还以揖礼。岳飞高视阔步,径自走出都堂。秦桧背后凝望,恨得咬牙切齿。

6

镇江往北的路上,张俊带骑兵一百人,步兵四百人,仪卫极是气派。岳飞轻装简从,只带亲兵二十骑。高颖、于鹏、孙革与张节夫等,各带随从二人。岳云惟是侍奉父亲,便无随从。

到达扬子桥,突遇一辆槛车,车里囚有耿着,由一群吏胥和兵士押送南下。耿着见到张俊与岳飞,立即大喊:“张、岳二相公,在下原是韩相公麾下的耿着,无辜受淮东总领胡纺的陷害,蒙受天大的诬蔑,吁请二相公速与在下伸冤!”

岳飞连忙喝住:“槛车暂停,容得耿着说话!”张俊只能装出惊讶莫名的模样:“耿着,有甚冤屈,径直道来。”吏胥、兵士将槛车推到张俊、岳飞马前,耿着说:“在下随韩枢相到行在,而后带多余亲兵,返回楚州。一日,胡纺以短简邀我到扬州,言道有要事相商。我便赶去,由他设宴招待。待我酒醒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置身于总领私设的囹圄之中。胡纺极尽拷打折磨之能事,逼胁我按其设定的谋逆口供自诬。而今又因三省省札,押解到行朝。”

岳飞暗语:“原来秦桧那厮的阴谋,竟是如此恶毒!”便对张俊说:“张枢相,莫如将耿着带回扬州,与胡总领当面对质。”张俊暗语:“秦相公竟欲对韩五下毒手,然而我又如何可以得罪于他?”便说:“我们只管得军务,此既是三省所下省札,便无权干涉。不如教耿着前往行在,我们另作计议。”又安慰耿着说:“你且放心前去,我们既已知得你的冤屈,必当为你伸张。”耿着说:“感荷二位相公。”

槛车继续南下,岳飞与张俊并马而行。岳飞问:“耿着的冤屈牵连韩枢相,我们与韩枢相有同列之义,岂得坐视他被诬陷!不知张枢相如何措置?”张俊勉强应道:“待到得扬州,质问胡总领,再行措置。”当即命令一名属官:“你且飞骑先入扬州城,质问胡纺。”岳飞暗语:“此分明是与胡纺通风报信。然而见得胡纺,他必是矢口抵赖,与耿着各执一词,我等便难处分。”

稍顷,张俊派出的属官驰马回报:“胡纺到外地催粮,不曾见得。”张俊说:“既如此,且容日后理会。”岳飞大惊,不由暗语:“张俊与韩世忠本是儿女亲家,不料他竟如此无情!人心非是不可测度,惟因私欲过甚,方致阴鸷无常。然而尽弃良知与正义,仅得虚名与实利,他又怎生快活?”

扬州馆舍,岳飞与众人边吃边议。于鹏说:“以耿太尉的冤案,足见秦桧心肠歹毒,竟然结连胡纺,设计陷害韩相公。下官思忖再三,岳相公虽是位居执政,便是亲涉此案,也难为耿着昭雪。如今惟有急报韩相公。”张节夫说:“然而韩相公,尤是处于疑似暧昧之间。”孙革说:“虽是如此,莫如教韩相公先去狱中体探切实,然后求见主上自辨。”

岳飞对张节夫说:“我与韩枢相共事王室,倘教他无辜得罪,便是有负于他。烦劳张干办为我作书,备述此事。”张节夫一挥而就,再交大家传阅。岳飞对于鹏说:“便请于干办星夜返回临安。韩枢相既是处于疑似暧昧之间,尤须计议稳当,然后行事。”于鹏慷慨言道:“下官遵命!”

于鹏去后,高颖说:“下官深忧,秦桧既以耿太尉的冤狱诬构韩相公,他日又何尝不可如法炮制,倾陷岳相公?”岳飞说:“我岂得无防秦桧之心?然如耿太尉的狱事,便是防不胜防,辨不胜辨。所赖太祖官家有誓约,尚得保全。然而纵是不得保全,我也不愿行苟且之事,从龌龊之流,违背良知与大义。”

孙革说:“料得主上必可明辨耿太尉的冤屈,若能因此识破秦桧的奸恶阴鸷,将他罢相,便是天下之幸。”岳飞说:“诚如孙干办所料,主上明辨耿太尉之冤不难。”岳云忍不住发问:“倘若官家依然任用秦桧,便当如何?”众人沉默多时,高颍突然起身,悲恸言道:“此便是苍天无眼,上苍与列祖列宗不佑大宋!”岳飞说:“我惟知你婆婆的刺字,‘尽忠报国’而已;至于其他,安敢多加计较?”

楚州城南二里处,道旁有两家食店,食店往西有一座小佛寺,显得极为整洁。张俊、岳飞一行抵达,张俊暗语:“倘若入城住宿,万一发生兵变,岂得轻易逃脱?不如让岳五先行进城,试探军中动静。”便说:“我爱此处小寺洁净,天色不早,便在此歇泊,明日再行入城。”

岳飞望望太阳,又看看张俊,暗语:“如今惟是稍过正午,岂得说天色不早?张俊行藏诡秘莫测,必定与秦桧的奸谋相关。”便说:“既是如此,待下官今日入城,张枢相明日入城。”张俊又叮嘱岳飞:“我虽歇泊小寺,却须教楚州官府排办酒食到此。”岳飞用略带揶揄的口吻说:“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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