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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95)

第三二章 官家无德(1、2、3)

第三二章 官家无德

1

建康府,张俊私宅,张俊召杨沂中、田师中赴宴。张俊说:“杨十,你今统兵到宿州,又有甚能为?”杨沂中说:“此回岳五立功甚多,我岂得教他独成其功?亦须厮杀一二回,方见得自家用兵的威风。”

张俊满饮一盏芙蓉酒,手指田师中道:“田十七便知我心曲,身为大将,其实不在战功,而在主上恩宠。岳飞自大,颇启主上猜疑。杨十不如在此歇泊数日,相度形势,然后见机行事。”杨沂中说:“主上教我急赴淮北,以便牵制岳五,教他不得擅自渡河。”张俊笑道:“既是如此,你且在此休息一日。”

(旁白:杨沂中统五千骑到宿州,当夜出城北进柳子镇,却不见一个金兵。杨沂中急令退军,却遇突合速与大挞不野的伏兵。杨沂中率先逃跑,全军转瞬崩溃。至此,绍兴十年的宋金大战,以顺昌大捷开始,以宿州失陷告终,金军最终占领河南之地。)

临安馆舍,一吏胥来对岳飞施礼:“下官奉秦相公钧旨,恭请岳宣抚今夜到政事堂赴宴。”岳飞怒道:“你须回禀秦相公,我不收复故土,便无颜赴宴!”吏胥赧然而退。

稍顷,李若虚同高颖前来,岳飞、于鹏、孙革、岳云与二人互行揖礼。李若虚介绍高颖说:“高少卿原是宣和六年进士,陷落伪地十年,因穷守节,不愿出仕。如今辗转南归,得与下官同僚,幸得言语投机。”稍顿,又对岳飞等四人说:“下官本意,切盼你们尽复故地,然后相会。不意自德安府一别,前后仅四月,又于行在重逢。此亦是天不佑大宋,痛之所及,无以复加!”

岳飞不语,于鹏问:“李大卿归来,可曾问矫诏之罪?”李若虚激愤言道:“若治下官矫诏之罪,也是自家的无上荣光!可惜朝廷尚且优礼于下官,将我擢升司农卿。可叹一个小朝廷中,除高少卿外,竟无一人得与下官互诉衷肠!曾为岳相公所不齿的万俟卨,此回因上奏主上、教岳相公班师有功,便自监察史超擢右谏议大夫。”

孙革说:“如此,李大卿在朝中便是孤臣孽子。然而你们前来,必定见忌于秦桧。”李若虚说:“惟其形影相吊,孤掌难鸣,也只得拜见你们,聊抒愤懑之情。”

朝堂,宋高宗对秦桧说:“此回大战,可谓是天限南北,不得强求。然若朕亲提一军,明赏罚以励士卒,必可擒四太子。”秦桧说:“陛下历经艰难,生长兵间,圣算夙成,规模素定,岂是诸骄将可比!”

宋高宗说:“自古以来,得天下者,必定先得人心,未有专事杀伐残忍,便可得天下。兀术虽强,专事杀伐残忍,大失人心,朕便知他无能。”秦桧说:“陛下专以仁义治天下,天道好还,中兴必是成功。”宋高宗不语,秦桧又说:“虏人四太子今有回信,臣当进呈陛下。”随即从笏后取出信件,交付冯益。冯益摊上御案,宋高宗看后说:“虏人提出以杀岳飞为讲和条件,此足见岳飞深为虏人所忌。然而当前战争未得休止,便是罢岳飞兵权,亦是不易。”

秦桧暗语:“我已知得,官家为讲和,亦愿杀岳飞。”便问:“不知臣愚如何行事?”宋高宗说:“你可作书,申述天限南北之理。如今四太子既是占得河南,便当心满意足,与朕讲好,此是两便之利。”秦桧兴奋言道:“臣领旨!”

2

朝堂,岳飞上殿叩头:“罪臣岳飞叩见陛下,恭祝圣躬万福!”宋高宗说:“卿平身。”

岳飞站起,宋高宗说:“卿忠义有素,奋身许国,在京西决战决胜,大张国威,何罪之有?”岳飞沉痛言道:“臣不能宣国威灵,克殄仇寇,所收京西郡县,一朝尽失,岂得无罪?委实死有余辜,敢逃罪责!臣愚今有辞官札子,惟祈渊鉴,以免臣滥当优宠,误掌兵柄,上辜圣眷。”言毕,将奏札交付冯益。

冯益摊上御案,宋高宗只浏览一下,便说:“兵戈再起,尚未见止息之期。虽卿志在山林,而以臣道事主,岂得忘情于王室?卿勇略冠时,威名战功,着于南北,朕岂得允卿所请。”岳飞不语,宋高宗喊道:“岳飞!”岳飞只得说:“臣领旨!”

宋高宗说:“东、西两京是宫室、陵寝所在,朕岂得不念?然而此回用兵,亦见得天限南北,非是人力所能强求。”岳飞激越言道:“天意亦因人事而变化。今祖宗神灵震怒既久,臣虽不才,愿再次统兵北上,光复东、西两京,陛下便得上报祖宗,下安万民,惟祈陛下圣断!”

宋高宗说:“杨沂中新败于宿州,卿不宜轻率用兵。此回卿力挫虏人兵锋,便是为国立功。卿且回归鄂州镇守,静待虏人生变。朕料兀术,多行不义必自毙。”岳飞不语,宋高宗待得多时,又喊一声:“岳飞!”岳飞只得说:“臣领旨!”

宋高宗说:“卿此回与虏决战,部属将士,多立军功,然而访闻得卿长男岳云勇冠三军,刈旗斩将,战功甚着,而卿不报朝廷,显赏未行,殊非国典。朕已亲谕三省、枢密院,超擢岳云为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

岳飞说:“臣此回引军北讨,全军将士与家人相约,不破骄敌,誓不还师。虽是屡败悍虏,而臣所部英勇将士,亦有三千人为国捐躯。他们扶伤裹创,义无回顾,死战不休,却未赢得山河重光,所得诸郡,亦不能守。臣归鄂州,又有何颜去见烈士的家眷老小?臣子乳臭未干,得以生还,已是万幸,区区微劳,何足挂齿,有误陛下劳神费心?恳请陛下追还异恩,使臣得安愚分,也得稍减愧色。倘若众将士捐身之余,臣子反得赏典,委是置身何地?义不遑处,报恩无所,万诛何赎!”

宋高宗尴尬言道:“赏罚是治国的二柄,朕于弃身锋镝的将士,岂无恤录?而岳云立得奇功,亦非滥赏。”岳飞不语,宋高宗再喊一声:“岳飞!”岳飞只得叩头:“臣领旨!”

岳飞退殿,宋高宗凝望他的背影,扭头对冯益说:“岳飞不臣之渐,跋扈之态,于此可见。”冯益暗语:“官家疑忌如此,莫不是欲杀岳飞,以求与虏人讲好?”嘴上却说:“诚如官家圣鉴。”

3

鄂州,岳飞与张宪步行回家,李娃率全家人迎候。岳飞望见岳云,亲切问道:“祥祥伤痛,可曾痊愈?”巩三妹忙说:“阿爹安心,他虽受伤百余处,却皆轻伤,已无大碍。”

众人入厅堂坐定,岳甫给岳飞捧上一盏茶:“阿公吃茶。”岳飞接过茶来呷一口,环视众人说:“我们一家尚得完聚,然三千将士的忠骨却焚化于异乡,不得回归,徒教他们的老小泣血伤心。我委是愧见他们,然而又岂得不去抚恤!”李娃说:“鹏举且休息半日,奴家已与吴安人等,挨家挨户吊唁抚问。”

岳飞不语,却已起身。张宪说:“岳相公,且让下官与你同去,抚慰战死将士的老小。”

晚间,岳家厅堂,李娃坐在一张摆有简单饭食的小桌旁边,静候岳飞归来。岳飞进入,神情疲惫而忧郁。李娃起立说:“鹏举万福,虽是伤痛,亦须吃饭。”随即拉住岳飞双手,将他按在座位上,又把饭碗端到他面前。岳飞摆手说:“我委实难以下咽!”李娃说:“鹏举,既是心情不佳,亦可暂缓进食。”

岳飞默坐,泪水倾泻而出。李娃默不作声,惟是脉脉凝视。岳飞哭一阵,蓦然发声:“且取河北与东京的两方土来。”李娃陡地忆起十二年前撤离开封的往事,不由问道:“鹏举意欲何为?”岳飞激愤言道:“我本欲功成身退之后,与孝娥同去云游天涯,将此二方土封于燕山之上。然而事到如今,不如将它们投诸滔滔江流!”

李娃也渐渐涌出泪水:“当时奴家尚得吟唱《秦楼月》,教鹏举振奋精神。如今又教奴有甚言语,以励鹏举的志向?”岳飞说:“当时我惟是感叹屈居偏裨,不得行其素志。然而如今为大将,统十万雄师,竟受制于官家与奸相!兴师动众,复土拓疆,三千貂锦丧身胡尘;今日得地,明日弃地,养寇残民,如同儿戏,何补国事?便是恳请辞官,归老山林,也不可得。教我怎见得鄂州军民,怎容得尸位素餐?”

李娃说:“虽是如此,鹏举尚是万众瞩望的大丈夫。大丈夫处事,尤须坚忍不拔。鹏举须是坚忍,不得自暴自弃;纵不得遂平生志愿,亦足为万世师表。”岳飞心头一动:“万世师表?”神色不由渐渐缓和:“我又似记得远古以前的一些影像,好像我此生以来的使命,并不在争战厮杀,恢复故土,而在其它。”李娃说:“鹏举忠义无双,满朝文武却多为私为我之辈,并不惜以此沦丧国格与良知。故真正可忧处,非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道德与正义的沦丧。”

岳飞久久沉思,而后起身对李娃长揖:“感荷孝娥启悟。我已确知,若非宋德已衰,人心叵测,逆流汹涌,天不佑大宋臣民,断不至今日乱局、败势与荒唐情状。我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诚如诸葛孔明所为,惟是承传道统薪火、重塑正大标准、以待他日觉醒而已。世风日下,邦国无道,人心不古,纵是复得疆土,也同样为不肖子孙断送。”

李娃说:“鹏举此言,端的深藏玄机。然而坚守纯正的标准,必与浊世的苟且逸乐格格不入,相比战胜强虏、劝谕官家、抑制奸贼而言,势必付出更大代价。”岳飞说:“无论如何,我所持守的标准,却不可有丝毫更易。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岂是保全性命与富贵?生命不论作何选择,都是在奠定未来。”

李娃说:“此二方土,不如教奴家暂且保留。”岳飞说:“便依孝娥。”李娃说:“鹏举辛劳一日,尤须努力加餐。”岳飞说:“我进食便是。”李娃说:“鹏举尚须等一等。”岳飞问:“又待怎的?”李娃说:“饭食已凉,奴须去温一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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