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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88)

第二九章 血人血马(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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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昌城外,众将士正清理战场,岳飞统步兵到达。王贵、张宪、牛皋、董先等人在马上施礼:“参见岳相公。”岳飞眉宇微皱:“若非众将士奋死血战,又如何以少击众,大破四太子军!然而牛、张二太尉军为道路泥泞所阻,未得及时参战,煞是憾事!”张宪、牛皋齐道:“下官等亦是深感遗憾。”

岳飞看见立马在后的岳云,不仅人成血人,白马也完全变成血马,不由想起杨再兴郾城血战时的情状,泪水扑簌簌直下。徐庆见状,忙对岳云说:“岳机宜必是带伤,可先去城中敷药。”岳云说:“我是主将之子,不须受特别关照。”张宪下令:“岳机宜可速与受伤将士回城。”岳云转望岳飞,岳飞微微点一点头。

颍昌府衙,岳飞、王贵等人坐堂。抹颜阿黎不被押上堂来,赶紧对岳飞下跪:“乞岳爷爷饶命!”岳飞厉声道:“你自入中原以来,害得多少生灵,掳得多少驱口?”阿黎不惟是哭求:“若得岳爷爷赦免,我当归去,将南人驱口十六人悉皆放归,从此不敢作恶。”

岳飞向张节夫示意,张节夫说:“岳相公有好生之德,不忍多杀降俘,今日决意放你归去。”阿黎不听说,频频行女真跪礼:“感荷岳爷爷!”张节夫又取出一封信说:“此是岳相公书信,教你归去付与四太子。自四太子侵犯河南以来,屡经败阵,当知穷兵黩武,必是玩火自焚。倘若退出中原、燕云,归还大宋天眷、驱口,岳相公自当既往不咎。倘若怙恶不悛,岳相公不日便提重兵,亲来东京,与四太子再决雌雄。”

阿黎不接信后起立,岳飞说:“闻得你煞是好身手,骁悍非凡,可识得今日将你降服的董太尉?”阿黎不对众将环视,董先当即起身笑道:“我便是踏白军统制董先,你可敢再与我厮杀?”阿黎不忙对董先行跪礼:“我极是畏服董太尉的虎威,岂敢再与你交斗!”岳飞与众人大笑。

阿黎不被押下,岳飞对于鹏、张节夫说:“王师是仁义之师,大胜之后,尤宜宽大为怀,除阿黎不孛堇外,二官人可劝谕其余一百七十五名女真战俘,然后全部放回。”牛皋说:“若将阿黎不放回,尚有可说。若将女真人皆与放归,岂不是襄助四太子侵犯作过?”朱芾笑道:“官军数回大胜,如今当恩威兼济,以攻心为上。岳家军已大显军威,正宜以无与伦比的仁义胸怀,瓦解四太子军心。”牛皋不再言语。

卧房,岳飞对岳云说:“祥祥,且解开衣服。”岳云解开上衣,露出遍体伤痕,有的血红,有的发青,有的变紫。岳飞忍不住垂泪,岳云却劝慰道:“儿子惟是轻伤,未损筋骨,数日之后,必是无碍。可感可念者,乃是此战有五百八十七名将士为国捐躯。”

岳飞说:“祥祥尚且不知,杨太尉等六名义兄弟,率三百背嵬勇士硬探,与四太子二万精骑厮杀,杀敌三千余人,然而他们也全部战殁!”言毕,泪如雨下。岳云默不作声,惟是陪同落泪。岳飞突然站起,用手把眼睛一抹,感奋言道:“大丈夫临阵,不死即伤!祥祥此回得以凯旋,便是造化。惟愿在天神佛,护佑战殁将士亡灵。两日之后,我当亲扶持战骨前往临颍,与杨太尉等一并焚化祭奠。只待大功告成,便为他们大做道场,追荐英灵。”

门外传来叩门声,岳云上前开门,原是王横引领张应、韩清二人前来。二人对岳飞施礼:“参见岳相公。”岳飞还礼道:“二太尉少礼,快请入座。”众人坐下,岳飞见两人神情严肃,张应尤显沉痛,便说:“杨太尉等三百六名壮士以身许国,我知得张太尉必定极为感恸。”张应泣道:“下官岂得不恸,然而人固有一死,他们死得其所,又有何憾!”

韩清说:“我等非是为杨太尉等英勇战殁而来。下官料得,岳机宜未必为岳相公详述今日战事,而下官等不得不说。”岳飞惊问:“却是何事?”张应说:“王太尉临阵,一度怯战,竟欲挥军后退。若非岳机宜严辞面折,切恐败局便难挽回。”韩清说:“我与张太尉亦愿率骑兵随岳机宜死战,王太尉方得坚守战阵。”

岳飞神情大变,震怒、痛心之色交织,良久,起身对张应、韩清长揖:“感荷二太尉!血战艰难,请暂归歇息。”又对岳云说:“祥祥,你也须歇息。”接着命令王横:“速召张太尉、徐太尉与朱参谋到府衙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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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厅堂,岳飞说:“我与王太尉自幼相识,义同兄弟,不料他今日如此怯战,煞是辜负朝廷重托!”张宪、徐庆惊异莫名,却低头不语。朱芾说:“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王太尉谋略过人,能征惯战,素为全军所服。今日大战,他指挥官军以寡敌众,措置堪称得宜。虽是一度怯战,终能改过力战,一眚不掩大德。依下官之意,可以略事告诫,而不宜重责。”

岳飞目视张宪、徐庆,二人依旧不语。岳飞说:“提挈全军,惟是赏罚分明。我与王太尉既是故旧,与姚太尉又是同县,若不重加责罚,便是赏罚不公,何以教众将士用命?”朱芾说:“闻得岳相公当年在宗留守麾下,亦曾论以军法,而宗留守教你戴罪立功。岳相公身为大将,须知恩威兼济,不可偏废。”

张宪忍不住说:“王太尉惟是偶犯。今日苦战,得胜极是不易。况且王太尉虽建议退军,旋即改图,又与姚太尉督率全军反击,亲自上阵厮杀,立得大功,足以抵过。”徐庆说:“若是记功抵过,便是赏罚公正,众将士必定心服口服。”岳飞长叹一声:“只得如此行遣!然而下官失于知人,几近贻误大事!”

次日,岳飞在府衙大堂端坐,众人站立两边。岳飞正待开口,王贵、姚政走出队列,向岳飞下跪:“下官王贵、姚政于昨日鏖斗之际怯战,措置不当,战局险遭不测,乞岳相公明正典刑!”岳飞问于鹏:“于干办,依照军律,当如何措置?”于鹏说:“临阵怯战,按律当斩!”

岳飞问朱芾:“朱参谋意下如何?”朱芾说:“下官以为,既是王、姚二太尉请罪,恭请岳相公将功折罪,惩前毖后,教他们戴罪立功,以观后效。”众将纷纷下跪:“恭请岳相公从轻措置。”

岳飞厉声道:“我等以哀师抗强虏,以寡敌众,惟有勇往直前,义无反顾,方得决胜于艰难之际。今日念众官人诚意,姑且以功抵罪。自今而后,倘若临阵再有回顾者,必斩无赦!”众将齐道:“下官等当遵禀号令,临阵之际,不得再有回顾之心!”

岳飞说:“郾城、临颍、颍昌三处决战之后,王师亦须休兵数日,定于十八日出师北上。府界地面阔远,以两路分兵为宜。张太尉可统军自临颍北上,收复扶沟、咸平两县。我当与王太尉统军自颍昌城北上,夺取鄢陵、尉氏两县。而后,两军在东京城西南的朱仙镇会师。背嵬一军依然随我,姚太尉的游奕一军归张太尉节制,其余各军依原来所属。我明日当随张太尉同去临颍,将颍昌将士战骨五百八十具运回,与杨太尉等三百六具战骨共同焚化,然后再返颍昌。”

卧房,岳飞对王贵说:“王太尉当知得,自绍兴四年以来,我屡欲辞职,将鄂州大军的兵权交付你与张太尉执掌。”王贵说:“岳相公委下官以腹心之任,下官岂得不知?人非草木,必是感恩。此回决战怯阵,深负岳相公厚望。自今而后,自当深自惕励,不得再犯。”

岳飞说:“我们自幼相识,经历多少变故患难,委是生死之交,我岂得忍心责罚?”王贵说:“下官万分感荷岳相公宽贷之恩。”岳飞说:“十五年前,我等在平定军与虏人厮杀,你与张、徐二太尉的妻儿皆遭杀戮,当时我们惟愿报得大仇大恨,岂得顾惜生死?时至今日,我等已身居高官,为国干城,又岂得不念念于国仇家恨,以拯救中原百姓为己任!”王贵说:“下官亦非不以国仇家恨为念。”

岳飞说:“饱暖思淫欲,人生在世,多是难过酒、色、财三关。不见川陕吴相公,当和尚原、仙人关大破四太子,何等英雄!然他渐多嗜欲,命属官到成都府选取女色,又喜服食丹石,以至去年咯血而死。又如淮东韩宣抚,只因好色,逼夺他人之妻,以致勇将呼延通自尽,不得在今年大战时为国宣力。我思忖再三,切恐王太尉近年不如张、徐二太尉,平时既滋生怠惰逸豫之心,故临阵便难有一往无前之勇。大丈夫既生于乱世,志在建功立业,便不须有所嗜好!”

王贵面色发红,勉强言道:“感荷岳相公告诫,下官自当铭记在心。”岳飞说:“切望王太尉常思当年的艰危苦难,与我同心协力,了此大功。待得他日,我们同去平定军,祭告你的妻儿,也祭告平定军为国捐躯的军民。”王贵说:“下官从此之后,敢不宣力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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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商桥附近,岳飞、张宪等将徒步,亲自将颍昌的五百八十七具战尸抬到现场。杨再兴等三百六具战尸,早已堆放整齐。尸堆前的一个土堆上,点燃一把香。

百余军兵手持兵刃,在四周肃立。岳飞与众人伏地哀恸,朱芾含泪念读祭文:“维大宋绍兴十年七月,王师北讨,临颍与颍昌恶战,天撼地摇,鬼泣神惊,杨再兴等八百九十三名壮士义无反顾,慷慨许国。誓死奋击,驰突于矢刃急攻之际;扶伤苦斗,振臂于血泥交融之间。雄姿如生,家人梦里,依稀凯歌之归还;美名长存,汗青册中,彪炳远征之功烈。神魄何依,犹傍燕山之皓月;精气不散,凝聚哀师之军魂。悲哉痛哉,泪尽泣血,英灵安息,伏惟尚飨!”

读毕,朱芾也长跪在地,与岳飞等一面悲泣,一面行叩头三次的大礼。孙革疾驰而来,远远下马,默默加入跪拜者的行列。岳飞等人起立,军兵点火焚化战尸。岳飞面对大火,泣不成声:“军中简陋,不得将你们的尸骨运归鄂州,教家眷安葬,皆是我的罪过!”

十二军兵端来十二升箭镞,王横说:“另行焚化杨太尉与五名身中乱箭的战尸,每人所余箭镞,足有两升。”岳飞悲痛言道:“此便是坚忍无畏之志,不死则战斗不止!可将此十二升箭镞留下,日后交付他们的老小。”孙革感恸言道:“下官读史,自古以来,忠臣义士,代不乏人。然而如杨太尉等如此英勇血战,身上遗镞竟有二升,委实史无前例,壮烈无双!”

返回颍昌府的路上,岳飞、孙革并马而行。孙革说:“刘节使言道,他兵力不足,然亦不可不出兵相助,已命别将雷仲、柳倪统兵五千,径趋开封府界太康县,以为声援。”岳飞不语,朱芾叹道:“刘节使顺昌一战成功,威名扬天下。可惜功名之念少衰,仅以偏师到太康,又何补大局!”

岳飞仍自不语,朱芾、孙革侧头观察岳飞神色,发现他还沉浸在过度悲痛之中。朱芾说:“大敌当前,四太子兵败之后,料得尚有十万人马,岳相公须忍痛节哀!”岳飞心头一震,立即拱手道:“感荷朱参谋忠告,下官敢不以军事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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