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梅子时节雨

江南的初夏是梅子的夏,当梅子挂满枝头,就引来了多情的雨。

我想,雨是梅子最缠绵的情人。要不,每到梅子一出阁,雨便这般殷勤地来拜访?

梅子时节的雨悠长,如蚕吐丝,又如母亲的奶水,吸吮过后,还绵绵不断。

梅子时节的雨或是散落的零星雨点,敲在驿道行人的雨具上;或倾盆而至,把沉闷已久的老街砸得噌噌着响。她总是在阳光初好的白天,刹那间便在池塘溅起圈圈涟漪,半边悠然而下,半边仰仗和风。天边,或许依旧明晃晃地挂着太阳,她就像隔壁调皮小女孩,边哭鼻子边朝你笑。

假如说,暴风骤雨是父爱,那么梅雨就该是母爱了。暴雨来临时总伴随着闪电、雷声,短暂而激烈,他的到来总会给你预警。

梅子时节的雨想下就下,想停就却难停。她不会与你预告,她如丝如缕,剪不断、理还乱。

梅子的雨总会在午夜轻吻你的窗棂,吻声愈来愈响,直到把你吻醒。这使我想起了远在乡下的母亲,母亲喜欢在午夜用电话铃声轻吻我的耳朵,像梅子时的雨,有时也会把我吻醒。在我迷迷糊糊的接听中,母亲只是说想我,才下意识的拉起电话就打。接听之后,母亲永远是短短的几句家常问话,似乎很紧张,也很愧疚,原因可能就是这么晚打扰儿子的美梦。

听父亲说过,每次在午夜,特别是在下着淅沥细雨的午夜,母亲总会拿起电话打给我,但总是拨到一半数字的时候把电话悄然放下,有时候一个晚上要反反复复数十次。能接通的时候多半是由于她不小心。

不管年龄有多大,在雨夜里总是很容易想起母亲的。今晚,在有梅子的雨夜,我想起了发生在梅子季节里那件难以释怀的往事。

还是上高三那年,因为要高考,复习功课紧,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我几个月没能回家。那时家里的梅子丰收了,母亲托人说,要来学校送一些新鲜的梅子给我吃。那时我在县里的一中,在县里读书的同学都是县城人,县城人与乡村人比,总有一种无限的优越感。年少时,和所有的学生一样,外在的虚荣心使得我从不与同学谈起家里的情况,也从来不想让同学看到我乡下土不拉叽的母亲到学校来。我不想打破在同学中的印象,也无法忍受同学对乡下年迈母亲的冷嘲热讽。

但母亲还是来了,走了几十里的下着梅雨泥泞的山路,虽然她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说是来县城看一远房亲戚,但我知道她就是来看我,因为在记忆中我家根本没有亲戚在县城里。

母亲终于到了校门口,当门卫把这一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心里首先涌起的是无限的愤怒。

我跑到校门口,二话没说,把母亲挎在手中,满盛梅子的竹篮子狠狠的甩在校门口的臭水沟里,说了声:你快给我走!然后头也不回的跑进了教室爬在桌上不停地哭泣。母亲还是让同学们看到了。耳边也终于听到了预料中同学们的窃窃私语的谈笑嘲讽声。我愈哭愈伤心,把母亲恨到了极点。

我不知道母亲是在怎样的心情下回到家里的。后来在姐姐的口中得之:母亲在来学校之前特意剪了几尺布,请人做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而且还花了5元钱请镇上剃头匠“花矮子”把头上的白发都染黑了。那篮子梅子也是母亲亲自上梅子树摘的,又大又幽红。姐姐说:母亲还差点从树上摔下来了呢,我偷吃了几颗,被母亲骂了好半天。

那事后,母亲再也没有提出来学校看我的要求了,直到我大学毕业了,找到现在这份工作,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她也从来没提起过。有几次要她来我这里玩,母亲总是找借口说不能来,说什么家里农活忙。农闲时她就说:我坐不得车,一坐车就晕车。终于到现在也没有来成。

我知道母亲并不是坐不得车,只是那件事可能在她心里还是难以忘却。但母亲没有恨我,只是把她对我的关爱深深地埋在心里。只要有村上人上我工作的城市,她总是托人家带许许多多他们自己舍不得吃的农产品给我。

此刻,窗外淅沥不停的梅雨正轻敲着我的心房。在摇曳的烛光中,母亲是否又在拔弄着那串永远不忍心拔完的电话号码?我知道自己永远是母亲手里的风筝,量自己飞得再高再远,可引线却紧紧拽在远在千里之外故乡母亲的心尖。

梅子时节的雨是母亲的雨,她永远是那么的悠远而漫长,她不会与你预告,她如丝如缕,剪不断、理还乱。
 

栏目: 
首页重点发表: 

Theme by Danetsoft and Danang Probo Sayekti inspired by Maksi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