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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72)

第二四章 枕戈待旦(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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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在朝堂,宋高宗召见宰执大臣。宋高宗说:“王伦、高公绘出使归来,言道虏帅挞懒已示议和之意。朕以梓宫及皇太后、渊圣皇帝未得归还,夙夜忧惧,念念不忘。倘若虏人能从朕所求,其余一切,便不须计较。”赵鼎说:“陛下圣谕,便是仰见焦心劳思,惟以孝悌为重。”宋高宗说:“国家但能自治,上承天意天心,岂无复疆时机?”

秦桧暗语:“如今挞懒执掌大权,主上又示意欲和,此便是自家良机。然而赵鼎在上,亦须相机行事。”便说:“陛下孝思无极,足以垂范天下后世。然而臣等身为大宋臣子,亦岂得不以屈辱为愤?臣料得虏人虽是狡狯,亦难逃陛下圣鉴。”宋高宗说:“既如此,朕将重新任命王伦、高公绘为大金国奉迎梓宫使和副使,遣其元宵之前再次出使。”

除夕,后宫寝阁,宋高宗居中,张婕妤与吴才人左右陪侍,面前摆一条长方形食桌。刘缨缨身披极薄的素色丝纱,左手叉腰,右手托盘,轻迈舞步进入。她眉一扬,眼一晃,一举手,一投足,放双箸,置空碗,全用舞蹈言语。

宋高宗拍案叫道:“端的是柔弱无骨!”转而叫道:“冯益!”冯益应声道:“小的在!”宋高宗说:“传朕圣旨,王继先觅得此女,进官五阶。”冯益说:“小的领旨!”宋高宗当众拥抱刘缨缨,让她坐在膝上,哈哈大笑:“快活!快活!朕自身登大宝,便有黄潜善、汪伯彦献计,教朕与虏人划河为界,永息兵革,做快活天子。朕苦候十一年,不料今日方得如愿以偿,端的是无比惬意!自此以后,你们亦得与朕同归临安,安乐一世!”

张婕妤忙说:“官家主和,终遂宁亲的大孝,此便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吴才人也说:“此亦是圣意高远,上苍佑护。”众人同声大笑。

秦桧书房,砚童来报:“今有相公的一远方故交,不知姓名,前来投书。”秦桧颇觉奇怪,便说:“召他进来。”稍顷,传书人进来,向秦桧叩头:“我奉主人命,参见秦相公,今有书信一封呈上。”秦桧接来打开:“原是郑亿年来函。”

秦桧对砚童说:“你且退下。”砚童退去,秦桧问来人:“你家相公另有甚言语?”来人说:“郑相公言道,他的言语尽在信中。”秦桧想一想:“我不作书回复,你归去之后,可传我言语,惟愿日后郑相公得归南方,与亲人相聚,岂不快活。”来人说:“遵命。”秦桧说:“你须立即回转,不得在建康城留宿。”

来人退去,王氏进来,笑眯眯言道:“从王继先那里得知,官家醉后吐真言,愿永息兵革,做快活天子。”秦桧喜道:“他愿做快活天子,我便得投其所好,做快活宰相。将士立得军功,惟有立奇功者,方得升官三五阶。如今王医官献一舞女,便升官五阶,此足见圣意所向。”

秦桧取出郑亿年的来信:“大金今有挞懒主和,老夫又何患大功不成?此是郑十八的修书。”王氏接来看过:“老汉,此信可与老身的兄弟们一阅。”秦桧连忙制止:“使不得。事机不密,反受其害。所以老夫即刻发付传书人回归,以免引惹耳目,有误大计。”言毕,将书信拿过,当即焚毁。

朝堂,宋高宗召宰执面对。赵鼎说:“自虏人废立刘豫以来,中原百姓、士大夫及将士思归之心甚切,淮北的归正者络绎不绝。廷臣们纷纷建言,此正是恢复之势,宜乘机进兵。岳飞亦屡次上奏,乞增兵攻虏人不备,长驱以取中原。此事莫须召诸大将到朝廷?”宋高宗说:“此等议论,不值一提。今日梓宫、太后、渊圣皇帝皆未归还,不和,便无可还之理。朝廷定夺,又何须诸大将计议?岳飞乞增兵,尤不可许。今日诸大将兵马,已患难于分合。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古人所戒。若要增兵,不如别置数项军马,缓急之际,便易于分合。”

秦桧乘机言道:“如今诸将权利尤重,天下本是天子之军,然民间却叫韩家军、岳家军,各军惟知有大帅,不知有天子,跋扈有萌,臣以为不可不虑。去岁罢刘光世,招致淮西兵变。然亦不当因噎废食,须得制御有术,防患于未然。”宋高宗说:“卿之所议,深契朕心。”赵鼎说:“诸大将掌兵虽多,然而聚则强,分则弱,且看与虏人讲好之事如何分晓,然后徐议制御诸将,方得稳当。”宋高宗说:“制御之术,惟在抚慰偏裨。得偏裨之心,则大将权势必定弱化。卿等留意,一二年间,辅朕了此二事,大宋江山方得奠安,朕当与众卿共享太平。”赵鼎说:“臣会得圣旨,且待日后缓缓措置。”秦桧说:“陛下圣意,臣不敢暂忘,当与赵相公等共同理会。”

待赵鼎等人退殿,宋高宗问冯益:“朕今日所言驭将之道如何?”冯益到御榻前下跪:“官家待诸大将恩过父子,又深得恩威兼济之道。”宋高宗说:“朕自近年来,方是领会祖宗驭将之道。大凡武夫粗人,少知礼义。一旦身为大帅,若无贪心,必有野心;若有野心,必无贪心。如刘光世罢兵权后,甚是无聊,朕便赐他珍玩数种。刘光世大喜,秉烛夜观,竟至四更。此便见他有贪心,而无野心。廷臣议论张俊甚多,然而朕便喜他无野心,亦足为朕看守门户。如岳飞廉洁,能与军兵同甘苦,治军至严,又礼敬文士,颇得清誉,便须朝夕防他野心。他求朝廷增兵,朕岂得俞允?”

便殿,宋高宗单独召见赵鼎。宋高宗说:“秦桧以前任宰相之重,久在枢府,得无怨否?”赵鼎说:“臣以为,秦桧是大臣,必无怨望。然而进退大臣,权在陛下,况如今右相缺位。”宋高宗说:“若卿无异议,朕便拜秦桧为右相。”赵鼎说:“陛下英断。”

宋高宗又说:“如今艰难时节,宰相兼枢密使,然枢府亦不可无人主张。卿试为朕举荐一人,充枢密副使。”赵鼎面带微笑:“臣以为,圣意已有所属。”宋高宗说:“王庶议论劲直,曾经言道,军不可专,专便难以制约;兵不可骄,骄便不得用命。他甚嫌恶庸将统兵,不如教他做枢副,得以制约诸大将。”赵鼎说:“臣无异议。陛下虑诸大将跋扈有萌,用王庶制约,正得其人。”

5

江州宣抚司,徐庆对岳飞说:“我等奉王命暂驻此地,眼见得除夕、元旦将至,不如教国夫人等前来相聚,亦得为国太夫人上冢行礼。”郭青说:“下官亦同此议。”岳飞说:“使不得。此回有背嵬军、右军与水军将士驻江州,如教将领与妻儿在江州相聚,而军兵却不得与老小相聚,又当何说?”

孙革进来报告:“大好消息,金废伪齐!”众人皆感振奋,岳飞说:“此正是大举用兵,与虏人决战的时机。我料中原必有不愿顺番的军民,前来助顺。徐太尉可于来日先率右军回归鄂州,教王、张二太尉相机行事,招抚北方归正军民,筹措北伐。”徐庆说:“下官遵命!”

岳飞又对张节夫与孙革说:“张干办可随徐太尉同归鄂州。孙干办可为下官草奏,另修书与赵相公,陈述用兵利害,以期主上与宰执采纳。”张节夫与孙革齐道:“下官遵命!”

(旁白:岳飞很快知得,朝廷惟欲与金朝议和,自己与众人惟是空忙一场。又到除夕与元旦,岳飞难以欢度节日,便到庐山为亡母上坟。)

元旦,岳飞带王横到姚氏墓前。岳飞长跪于地,缓缓倾述:“妈妈神灵在上,今朝廷积极与金虏议和,否定北伐大计,儿肺腑之言压抑已久,只能向妈妈倾吐。十二年前,你为儿背刺‘尽忠报国’四字,儿抚心自问,尚不敢有负母教。然如今行朝大臣,竟无人主张复仇报国,惟以苟且偷安为得计。耗尽东南百姓膏血,养得鄂州十万雄兵,如今只能听任厩中战马怒吼,匣中宝剑悲鸣。儿受制于朝廷,不得北进一步,委是愧对全军将士,愧对东南百姓,愧对北方父老!”

岳飞泪水渐出,继续言道:“世上最难知者,莫过于人心。古代圣贤教诲,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然而养尊处优的高官,理应与国家共忧戚,同患难,如今却居国耻之中而不知耻,既无报仇方略,又不教忠臣良将奋力。李相公大节孤忠,远见卓识,却教他退闲而废;宗留守耿直无畏,鞠躬尽瘁,却教他赍志而殁;张招抚文韬武略,忠尽谋国,却借贼人之刀杀害。忠臣如此下场,岂不教人心寒齿冷?难道上苍与列祖列宗,竟是庇佑奸人!”

岳飞恸哭一阵,又说:“儿自幼爱听说书人道三国时关、张故事,歆羡他们的功烈。十二年前奉母命,忍痛背井离乡,从军杀敌。儿做偏裨时,自叹听命于杜充之流,不得自由,切望自成一军,方得纵横驰骋,恢复中原,使自家在史册上,得与关、张齐名。如今已升大帅,方知身在官场不自由,欲进无路,欲退无门,惟是尸位素餐,岂不有愧妈妈教诲!日后又当怎生行事?切望妈妈教我。”

恍惚之间,姚氏款款来到岳飞面前,亲手将他扶起:“五郎尽忠报国,此志此行可嘉。虽百般艰难曲折,豪情壮志不得释放分毫,然须忆及更远从前,知你此生此世的真正使命。”岳飞问:“儿之真正使命,妈妈可否确切告知?”姚氏说:“我曾在天界遇得陈抟老祖,他说五郎以往,已历千劫万复;他说五郎今生,只在千秋未来。我问五郎究竟何来,将欲何往,他却语焉不详,似亦并不确知。”岳飞说:“感荷妈妈启迪,我远古以来的记忆,虽是半明半暗,然儿自知,坚持我从来不易的标准,便是履行使命的最佳途径。”

姚氏笑道:“我今此来,亦为强调五郎的标准,不期五郎已经自行领会。为娘别无所忧,就此离去。”姚氏冉冉升腾,岳飞一跃而起,想要将她抱住,却扑得一空,而后跌落在地。王横大惊:“岳相公,你怎生的?”岳飞睁开双眼:“恍然一梦,我竟见到妈妈,然而她又离去!”

6

鄂州宣抚司衙,王贵、张宪召集众人计议。王贵说:“如今沿淮上下,军民投宋者络绎不绝。临汝军知军崔虎,便率七百官兵投奔岳家军。元旦日,北方又有专人传书,说蔡州提辖白安时准备杀金人起义,请求岳家军接应。”张节夫说:“下官曾与白安时相识,愿立即前去。”王贵说:“张干办轻入蔡州,须防有诈。”张节夫说:“下官料得无诈。然而便是龙潭虎穴,亦须去一回。”

张宪说:“既是白安时请求我等接应,张干办可先去联络,下官当率本军与赵太尉的胜捷军同去。体探得虏人自废刘豫后,挞懒与四太子已回归燕京,而留大挞不野与三路都统守河南之地。我军占守蔡州后,倘若他们举兵争战,必有一回厮杀。若岳相公与王太尉统兵前来,便可一举收复河南。”

王贵说:“下官料得河南人心思宋,破大挞不野与三路都统的兵马不难。然而朝廷有旨,虽是伪齐新废,我等亦须谨守地界,不得生事。”徐庆说:“便是有朝旨,不得大举用兵,我们亦须乘机占领蔡州,以作日后北伐的前沿。”王贵说:“张太尉到蔡州,自可占守。若大挞不野与三路都统举兵,下官亦当统兵前来,共同破敌。然而蔡州是否就此收复,须听朝廷与岳相公的号令。”

蔡州提辖司,白安时与张节夫密谈。张节夫说:“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须知‘忠义’二字,白太尉愿归正朝廷,便是忠义之心不泯。”白安时说:“下官不识逆顺,追随刘豫多年。如今虏人要我等剃头辫发,岂但下官不情愿,所率一千五百名军兵与乡兵亦不情愿。如今惟有知州刘永寿尚且犹豫。”

张节夫问:“他何以犹豫?”白安时说:“刘知州娶女真人温敦氏为妻,伉俪情深,不忍相弃。”张节夫说:“岳相公自来善待俘虏,不问他是何族。下官知得,当年有女真人奚烈奴申投拜,便受岳相公厚待,他亦知感恩。温敦氏倘若归宋,岳相公亦决不歧视。”白安时说:“温敦氏亦知刘知州有归宋之心,却是私下苦劝。下官与刘知州相交多年,亦不忍举军起义,而弃他不顾。”张节夫说:“既是如此,待下官前去劝谕。”

一军士来报:“今有三路都统属下兀鲁孛堇率三千甲军,前来州城东下寨。”白安时对张节夫说:“此便是劝谕良机,张干办可随我去见刘知州。”

蔡州州衙,张节夫对刘永寿说:“刘知州当年曾揭发夹谷兀鲁的贪赃行为,如今他带兵前来,明显有公报私仇的意图。刘知州既已置身死地,如欲活命,惟有归正。何况温敦夫人归宋,决可放心,岳相公与朝廷必定厚待。”刘永寿说:“然而夹谷兀鲁教下官明日便去他寨中,又当如何措置?”张节夫说:“刘知州若去虏寨,必是自投罗网。不如佯称有疾,诱使夹谷兀鲁统兵入城。虏人多马军,一旦入城,便无以驰突。待下官教张太尉大兵前来接应,必可一举剿灭。”

温敦氏卧房,刘永寿说:“你我虽是族类有异,而夫妻相亲相爱。如今惟有决计归正,岳相公必不区分族类,善待贤妻。”温敦氏叹道:“汉人有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事到如今,奴家不随贤夫,岂不坐视你死于兀鲁孛堇的刀下?自大金军马入中原以来,赵宋军马望风崩溃。然自宗爷爷、吴相公与岳相公用兵以来,赵宋军马日渐雄锐,而女真军马已大不如昔。闻得元帅府下令签军,往往与家人泣别,以为前去死地。此后又闻得此回废刘豫,不须厮杀,便是人人欢天喜地。南北皆厌征战,又不知何日方休?”

刘永寿说:“我观挞懒郎君之意,亦以为难于用兵,欲与大宋和议。然而岳相公却是不复中原,便不肯善罢罢休。既是贤妻愿随我南归,便无后顾之忧。”

蔡州城东门,白安时率守城汉军迎接夹谷兀鲁一千五百骑入城。白安时说:“刘知州病重,不能成行,下官代向兀鲁孛堇请罪。”夹谷兀鲁说:“我已忍无可忍,今日他即便有疾,亦须见我!”二人并辔来到州衙,夹谷兀鲁下马,率几十名亲兵径入厅堂。白安时紧紧跟上,夹谷兀鲁拔出一把佩刀:“你去教刘永寿出迎!”白安时道:“遵命!”

稍顷,白安时引领十名武士入堂,武士全身甲胄,威风凛凛。为首一人,手持四楞铁锏,正是张宪。夹谷兀鲁一愣,旋即喝问:“来者何人!”张宪并不答话,抡锏上前就打。夹谷兀鲁持刀迎战,不数合,张宪一锏打中他肩头,他惨加一声,跌倒在地。一名军士上前,一刀将其首级割下。

从州衙到街道,张宪的伏军齐出,与金兵短兵相接。白安时的起义军一并进击,并将蔡州城东门关闭。金军逃无可逃,一半被杀,一半被迫投降。城外,赵秉渊率胜捷军围攻金军营寨,守寨阿里喜不堪一击,纷纷投降,只有极少数人战死。

(旁白:张节夫收复蔡州,兀术临时调集六万人马,急速南下。然而小朝廷君臣,正沉醉于歌舞升平之中,恰如一首诗所写:“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宋高宗惟恐有碍和议,径发金字牌御笔,逼令王贵、张宪收兵。张宪无奈,只能率前军和胜捷军放弃蔡州,护送归正的军民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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