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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石男:不能告别的邓丽君

在春日里盛放的一朵花,也有无限的生命。告诉我这件事的,就是邓丽君。

1995年5月8日,一代歌后邓丽君在泰国清迈猝然逝世,享年42岁。那一天,许多人屋顶上的月亮不见了,有人怅然若失,有人失声痛哭。

如果邓丽君还活着,今年她刚好60岁。她的嗓音也许依然如白银般温柔明亮,她的人也许依然如满月般遍洒清辉。当她唱歌时,夜色越发迷人,而人的心脏越发柔软。她的歌声使人的情感更加深邃,而深邃的情感反过来又让她的歌声更加动人。当然,也可能60岁的她已经老了,嗓音里全是暮年的无力,她的鬓发已星星而皱纹也包围了眼睛——那曾满是清水的眼眸,如今已干涸,就像倒光了酒的杯子。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无论世界怎么去,她和她的歌声,已经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并且不可能被改变。人们也许可以改变未来,但人们从来不能改变过去。正因为如此,我们一旦活过,就一定活过。而依照维特根斯坦的说法,如果我们不把永恒理解为时间的无限延续,而是理解为无时间性,那么在任何一刻活着的人,也就永远活着。

现在,我只想讲几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是独家的,是第一次被说出来,而每个故事,都属于普通人。

第一个故事来自“大石头”。九十年代初期,有一年他父亲在工地上看场子,说过年不能回家,他自告奋勇替父亲值夜班。工地在城市的中心,大年三十的深夜里,忽然下起鹅毛大雪,无人的桔黄色街灯下,簌簌地落着雪花,好看极了。他拿着收音机冲到马路中央,午夜电台里响起邓丽君的《甜蜜蜜》,他说:“那一刻的美好,终生难忘”!

第二个故事也发生在九十年代。主人公是“嘉草茵茵”,时间是1995年的5月8日,母亲节。邓丽君去世的消息传来,让人愕然。次日晚,她看见她爸爸一人在书房打开双卡录音机,安静地听邓丽君的歌曲,磁带是他上午独自去土桥街新华书店买的。她傻站在门外,眼里涌上雾气。原来,当时五十岁的老爸也曾青春过。

2013年4月,她去台北自由行。中正纪念堂正举行邓丽君追梦特展,她将外面迎风飘扬的广告旗拍下来,是拍给老爸看的。当年她迷的是王杰,对邓丽君无感,但因为那天晚上独自听歌的老爸,她也喜欢上了温婉的邓小姐和她透着干净与温暖的歌。

第三个故事来自“萝贝贝”,她拒绝承认她和邓丽君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她在给我的邮件中这么写道:

“发现邓丽君的存在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小时候我们那个县城最流行的是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我没有赶上邓丽君最风靡的时候,只是不断从流行文化书籍和当代通俗文学里看到她。邓丽君更像是一个符号,我很早就听过,但不知道哪些是她自己的声音,哪些是后代的各种甜歌手翻唱的。”

只是有次暗恋一位接触几天就不能再见的人,我想,呵,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到他。《何日君再来》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像是很久以前那首歌就在那里,只是等着合适的时机放出来。

当你伤感的时候你才会知道邓丽君是多么百转千回,又是那么简单和清纯。对,清纯,这个时代讲清纯就像是讲一句笑话,但是邓丽君和赫本,是永远清纯的。

用今天的标准看邓丽君长得不怎么样,大圆脸盘,粗手臂。可看了邓丽君的现场演出,就知道美丽不是锥子脸和s的曲线,而是她的万千芳华,一颦一笑都扯动一池春水。我曾在KTV里点了所有邓丽君的歌放着听,只为看她唱歌的样子:点头、挥手、转圈,都是旧时代的风情,如今再有人学她的动作会让你浑身难受,只有她做起来是优雅的。
最后一个故事稍微有点长。

“查无此狼”用了一个上午,在豆瓣对我讲述了他、老爸还有邓丽君不得不说的故事。

听到邓丽君的时候,港台歌曲已经大举进攻,神州流行乐坛的大半壁江山都是他们的了。在齐秦、王杰、张雨生、童安格、赵传、谭咏麟、张国荣、张学友……的众声喧哗中,听邓丽君是一件很OUT的事情。他那已过时的老爹却乐此不疲,只要他不用录音机,他必定要放的磁带就是这三坨:《黄梅戏天仙配》、《交响乐十面埋伏》、《邓丽君》。放哪一张,看他的心情而定。

后来,他从四闾师范学院退学,搞了半年舞厅伴奏乐队,解散了,回家啃老,练琴写歌。这时他老爸开始教人学气功,倒也自得其乐。他从不责备儿子的不务正业,反正他有退休金,不指望儿子给他养老。

有一日,“查无此狼”闲逛路过四望关桥头的磁带摊。老板早知晓他的口味,对他说:有摇滚新磁带了。他一看,是一盒磁带,黑白封面,叫《告别的摇滚》。他很狐疑,老板赶紧拉着他:“你看,唐朝、郑钧、轮回、黑豹、臧天朔……”又放给他听。卧槽,全翻唱的是邓丽君,这不是老爹喜欢的靡靡之音么?于是买回家。

磁带买回家,他爹不待见,说是没味道,女人唱的歌,爷们唱起来自然不是那种味道。

又过了几年,他交了个女友,和她一起回老家过春节。他老爸那时靠教气功的收入,买了一部录像机,值四大千人民币。他和女友租了不少录像带看。其中一枚叫《甜蜜蜜》。看完那部电影,邓丽君立马在他心中排名女歌手第一。能用自己的早逝来撮合一对苦命鸳鸯FANS的歌手,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是绝无仅有了吧。

再后来,他家也搬到了省会。老爸靠沉迷TV浪费剩下的时间,他则因病退出乐坛,没事码码字,上上网……如此又过几年,他老爸去世了。“查无此狼”说:“不晓得老爸在那地方有去追邓丽君的星没有。虽然他给我托过几次梦,但他没说这个,我也没想到要问”。
 
陈 道明不久前接受采访说,“我知道邓丽君是1978年,那时候刚改革开放,邓丽君的歌还不能名正言顺地在大陆出现,要通过一些特别渠道才能听到她的歌。我们 这一代人对邓丽君小姐的歌,接受和传播得非常快。那个时期她的歌我们几乎都会唱,比如《海韵》、《小城故事》,印象最深的是《丝丝小雨》。总之听邓小姐的 歌,本身是一种刺激,一种诱惑,更是一种吸引。邓丽君已经是抹不去的一段历史,不是因为经历过而抹不去,而是因为每个人都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的音乐旋律, 歌曲的艺术形态,对我们这一代都有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两三年我突然特别想听她的歌,她是一个时代的标记,每当回到她的歌声,就想起那个时代自己的前后左 右,自己的音乐记忆、感情记忆、履历记忆”。
 
陈道明是真诚的,他没有将邓丽君推上金碧辉煌的宝座。他只是坦然面对自己的回忆,还有回忆中的邓丽君。
 
西 藏民谣说,“骄傲的人就像石头一样。不论你对它倒多少水,它永远不会湿透。”我觉得,有情感的人也像火烈鸟一样,不论你怎样把他关在笼子里,他的羽毛仍是 红色的。我们怀念邓丽君,因为我们都是石头和火烈鸟,任时光匆匆流走,我们的骄傲和情感仍然不可能被完全夺走。我们感谢邓丽君,因为她在那只有民族唱法、 美声唱法和通俗唱法的时代,用人的嗓音唱出人的情感,打动一个又一个我,影响一代又一代人。我们在她的歌声中寻找自己的情感,又在她的歌声中储蓄自己的回 忆。我们每天都在改变,世界观在变,生活方式在变,社会地位在变,但曾经拥有的歌声不会变,只要我们还有回忆的能力,就不会变;我们与家人别离,与友人别 离,与爱人别离,但无法与回忆别离,只要我们还有血有肉有眼泪,还没有堕落成一架机器或一具尸体,就无法告别回忆。在这个意义上,邓丽君和她的歌声将永远 与我们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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